第四十八回遭人命三年敗豪富窺門隙千裏結奇緣(2 / 3)

他到遂平縣的時候,身邊由家中帶出來的盤川,早已分文沒有了。他以為這地方的風俗既純樸,民性又溫和,必有肯送路費的人。誰知在四鄉浪遊了幾日,不但沒有送路費給他的,連正式給一頓茶飯他吃的人也沒有。他覺得詫異,在飯店裏住著,遇著年老喜談故事的人一打聽,才知道這遂平縣的風俗,素不重視讀書人,若是會些兒武藝的,到這地方來,倒到處能受人歡迎,路費也有得送。如果武藝真高強的,年齡不大,並可以希望在這裏娶一個極美的老婆,多少還能得些妻財。因為這地方重武輕文,山川靈秀之氣,多鍾在女子身上,女子生得美麗,而會武藝的很多。超速首發

這地方的家庭製度,比別處不同,女子也有承襲一部分家產的權。女子嫁人,多以武藝為標準,完全不會武藝的男子,盡管有錢,有文學,這地方女子是不中意的。楊繼新聽了這種奇特的習俗,覺得好笑。心想好在我沒有在這裏討老婆的心思,會武藝的女子便是美得和天仙一樣,一經練武,照理總免不了一股粗野之氣。他們就是願意嫁我,我這文弱書生,也沒有這大膽量敢娶他們。這裏既瞧不起文人,我在這裏也存身不住,不如遊往別縣去。於是打定主意,想往西平縣去。

才走出那飯店,還行不到半裏路隻見劈麵來了一個妙齡女子,生得修眉妙目,秀媚天成。那種驚人的姿態,一落到楊繼新眼,楊繼新並非輕薄之徒,心中又存了個鄙視這裏女子的心思,尚且不因不由的為之神移魄奪,兩眼竟象是不由自主的一樣,自然會不轉睛的向那女子望著。那女子於有意無意之間,回看了楊繼新一眼,隨即把粉頸低垂,兩靨微紅,現出一種羞怯的態度。楊繼新看了這神情,更如中了迷藥,全忘記自己的身分,和平日守禮謹嚴,一點兒不敢逾越的行徑。喜得附近無人看見,直呆呆的看著那女子,挨身走了過去,還掉轉身來,細玩那翩若驚鴻,宛若遊龍的姿態。那女子低頭走過去十來步後,也回過頭來,偷看楊繼新。不提防楊繼新的兩眼,還正在注視不曾移動,美盼回來恰好被楊繼新的眼波接住,隻嚇得那女子羞慚無地。翻身如風舞垂楊,徑走過山嘴去了。

楊繼新恐怕那女子再回顧偷看自己,錯過了飽餐秀色的機會,不敢即時將眼光移向別處。直待那女子走過了山嘴半晌,不見再回頭,才暗自思量道:“世間竟有如此驚人的美女嗎,飯店裏那老年人說的話,隻怕有些靠不住,他說這裏的女子都練武。難道這樣的美女,也是曾練過武的嗎?他說這裏的女子都不歡喜文人。剛才這女子看見我的情形,絲毫沒有瞧不起的意思。若真是這裏的女子,普通都輕惡文人,我的神情裝束,任是甚麼人一見麵就知道是文人。這女子就應該不現出羞怯的態度,更不應走過去,又回頭偷看。我自從喪偶以後,不是全沒有膠續的心思,一則是因家庭間對於我身上的事很淡漠,父母都不曾提到續弦的事上麵去,二則也因我眼中所見過的女子,實在絕沒有使我心許的。我前妻是由祖父主聘的,我那時年紀太輕,無可不可。就是前妻的姿色,也很可過得去。斷弦後所見的女子,不僅像這樣天仙一般的沒有,隻求趕得上我前妻的,也不曾見過。我能得這般一個齊整婀娜的女子做繼室,這番出門,也就很值得了。”

楊繼新正在這們心猿意馬的胡思亂想,猛覺得背後有人在肩上拍了一下,說道,“你站在這裏胡想些甚麼?少年人想老婆麼?”楊繼新吃了一嚇。連忙回身看時,隻見一個須眉雪白的老頭,滿臉堆笑的對他點頭。楊繼新看這老頭的頂光滑滑的,沒一根頭發,一臉紅光煥發,兩目雖在那兩道雪白的長眉之下,卻不似尋常老頭昏瞀不明的樣子,顧盼仍有極充足的神光,頷下一部銀針電似的胡須,飄然長過臍眼,身體不甚魁梧,但屹然立著,沒一點兒龍鍾老態。若不是有那雪白的須眉,表示他的年事已老,遠看他這壯健的神氣,誰也可以斷定他是個中年人物。

楊繼新初聽了那幾句調笑的話,心裏很不高興以為是過路的人,看了他為那女子失魂喪魄的情形,有意這們輕侮他的。心裏已打算搶白幾句,及看了這老頭的神氣,打算搶白幾句的話,一句也不好意思說出來了。反陪著笑臉,也點了點頭說道:“老丈休得取笑。”老頭正色說道:“誰與你取笑呢?你家裏若有老婆的,就不須說得。如果你還不曾娶妻,或已經娶後又亡故了,正好在此地娶一個如意的老婆回去。這裏美人多,包你易如反掌。”

楊繼新聽這話來得很希奇,又正說在他心坎上,不由得不注意。回問道:“請問老丈尊姓?為甚麼無端問我這些話?”老頭說道:“我並不是討你的媒人做,你用不著問我姓甚麼。我因見你是一個誠實的書生,如癡如呆的站在這路上,向那個山嘴望著,很有些像在這裏想老婆的樣子。我老年人心地慈悲,所以拍著你的肩頭問問你。你既向我裝假正經,我也就懶得管你是不是想老婆了。”說著,提步要走。

楊繼新看這老頭的容貌,一團正氣,不是個喜和人開玩笑的輕薄人說出來的話,又很有意味,如何當麵錯過,便放老頭走開去呢。遂也顧不得麵上難為情,攔在老頭麵前陪話道:“不敢瞞老丈,我實在是斷了弦的人。剛才偶然遇見一個女子,姿容絕世。我自束發讀書,生長禮義之家,受父母師保督率教誨,從來不敢有越禮的舉動。惟有剛才遇見這絕色女子的頃刻之間,確是情不自禁了,存了一點兒非分的念頭。老丈果能玉成我這頭親事,舍間還薄有財產,盡力答謝老丈,並感謝沒齒。”老頭仰火大笑道:“賣弄家私,想拿錢來買我了。隻怕你一旦老婆到了手,就把我作合的功勞忘了呢。也罷,你有了老婆,就不忘記我,也沒有用處。不過我才走到這裏來,就隻看見你一個人如癡如呆的站在這路上,並不曾看見甚麼女子。你看見的那女子,畢竟姓甚麼?住在那裏?你說給我聽,我方好替你玉成其事。”楊繼新忍不住又好笑又好氣,說道:“我已說了,是在這裏偶然遇見的,如何能知道他的姓氏住處呢?”老頭笑道,“你剛才不是和我見麵,就問我尊姓的嗎?我以為你看了心愛的絕色女子,必然不放他走過去,得抓住他問明他的姓氏住處。誰知你的臉皮竟有這們嫩,連姓氏都不問他。這又轉他甚麼念頭呢?你真要打算在這裏娶一個美如天仙的老婆,你的臉皮就一點兒嫩不得,越老越好。因為這地方的美人,最不中意臉皮嫩的男子。”

楊繼新見老頭愈說愈離了本題,便截住問道:“然則老丈何以說包我易如反掌呢?不是我剛才所看見的女子,就找著我做老婆,我也不要,不必煩老丈操心。”老頭做出思索甚麼的神氣,問道:“你說看見的,是姿容絕世的女子。我思量這地方,縱橫幾十裏以內的年輕美女,我沒一個不曾見過,也沒一個不和我家沾親帶故。你所見的,大約是上身穿著甚麼顏色,甚麼裁料的衣,下身係著甚麼顏色,甚麼裁料的裙,怎麼樣的麵龐,怎麼樣的身段,十七八歲的年齡,是不是這樣呢?”楊繼新連忙笑道;“不錯,不錯。正是和老丈所說的一般無二,老丈知道他姓甚麼?住在甚麼地方麼?也和老丈沾親帶故麼?”老頭連連點頭道:“隻要是他,包管你這頭親事容易成就。你的眼力倒不差,這地方縱橫幾十裏以內,確實隻有你看見的這個最美,並隻有他家最豪富。他又沒有兄弟,沒有母親,僅有一個父親,一個胞姊。家裏有百多萬產業,現在正要招贅一個女婿,到他家經管財產。”楊繼新道:“他家既有這們大的產業,那小姐又有這般姿首,還怕沒有好兒郎到他家做女婿嗎?怎麼肯招我這個一麵不相識的外省人呢?並且我知道這地方的風俗,是重武輕文的,一般人都瞧不起讀書人。要想在這地方娶妻,非有很高強的武藝不可。老丈雖說得極容易,我卻有自知之明,我手無縛雞之力,決難中選。”老頭怫然說道:“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我是出於一片慈悲之心,向你說說,信不信在你。這女子若是想嫁會武藝的人,此刻還有你的分兒嗎?就因他立誌要嫁讀書人,這地方縱橫數十裏內,用燈籠火把照著尋找,也尋找不出一個讀書人來。所以他姊妹兩個,尚在閨中待嫁。依著這條道路,轉過前麵山嘴,再朝西直走七八裏路,右手邊一個大山坡之下,有一所極堂皇富麗的房屋,就是那女子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