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槐酒還沒喝,就有些暈暈乎乎的感覺了。
伏生把碗裏的酒倒滿了,站起來,潮濕地說:槐呀,這碗酒是我謝你的。
楊槐望眼伏生,又望眼香草,香草的臉依舊紅著,頭低低地垂著,幾縷頭發垂下來,香草就愈發地朦朧了。
伏生一口氣把碗裏的酒喝了,楊槐也一仰頭喝了酒。以前兩個人在家時,也偷偷地喝過酒,那是他們去城裏賣獵物的皮毛,換了些錢之後,兩人躲在小酒館裏,用些散碎銀兩,換些散酒,偷偷地小酌幾杯。酒熱之際,兩人順著山路往回走,已經是晚上了,月亮照著白色的雪,到處都有一種亮堂堂的感覺。這時兩人心裏都有一種說不出的甜蜜。楊槐偷偷給香草買了兩尺紅頭繩,還有一塊碎花布。伏生給香草買了一對銀手鐲。熱熱暖暖地揣在懷裏,酒熱,人熱,那時兩人的心裏都是甜的。
此時的酒對楊槐來說已經換了心境,一碗酒下去,楊槐的頭就有了一種暈暈乎乎的感覺。他望著眼前的伏生和香草,覺得他們很遠,也很近。
楊槐就說:香草,你這兩天就走哇。
香草就低著頭說:楊槐哥,我明天就走。
楊槐的心就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東西在湧。
伏生說:槐呀,明早香草就走了,給家裏帶啥東西不?
楊槐就想到了父母,心又熱了一些,他最後還是搖搖頭,半晌才說:草,你回去告訴我爸、我媽,就說我這一切都好。
香草就又點點頭。
伏生把酒又倒上,從兜裏掏出兩塊銀元遞給香草道:這兩塊錢你帶上,就說是槐捎回去的。
楊槐望著伏生,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伏生就說:這次伏擊你們幹掉了六個小鬼子,要在我們隊伍上,得十二塊大洋呢。我知道你們八路軍不講這個,可我們隊伍上講,槐呀,到我們隊伍上來吧,就憑你這槍法,逮著機會幹掉百八十個鬼子不在話下,到那時,你就發了,有了錢娶個漂亮媳婦,就是不當兵,回家過日子也夠了。
楊槐望著眼前的伏生,覺得伏生很虛很飄,那麼遠又那麼近,他甕著聲音說:伏生,我沒你那個命。不說這個,喝酒。
他站了起來,舉起酒碗說:這碗酒我敬你和草,祝你們幸福一輩子。
說完他一口把酒幹了。
伏生也把酒幹了。
香草就說:楊槐哥,別光顧著喝酒,吃雞。
香草把雞塊夾在楊槐的飯碗裏。
楊槐的心就有一種被撕裂的感覺。
月亮已經升了起來,歪歪地掛在小院的一側。
小院外有了動靜,伏生站起身說:高隊長來了。
話音未落,高大奎影子似的就擠進了小院,他笑眯眯地望著楊槐,楊槐想站起來,不等他站起來,高大奎一雙肥厚的手握住了楊槐的手,一邊搖一邊說:感謝你救了我們的人,是我特意讓伏生請你來的。
高大奎說完就坐了下來,他端起伏生的酒碗衝楊槐說:楊排長,真心感謝你。他不等楊槐反應,便把碗裏的酒喝了,然後就滿嘴酒氣地說:楊排長你看伏生的日子過得有味道吧,我們國民黨部隊是不會虧待有功之人的。伏生是我們的寶貝,我們自然要特別對待,你要是能來我們這裏,我們特別行動隊的副隊長職務給你來做。
楊槐望著高大奎,他突然又想到了那個穿長衫戴禮帽的中國人,他搖搖頭說:我不會伏擊中國人。
高大奎怔了一下,詭秘地笑了笑說:楊排長,伏生這次執行任務的確是秘密的,那個中國人是我們的情報人員,被鬼子抓住了,押送到市裏去審問,我們怕他變節,說出我們的秘密,我們就在中途上結果了他。謝謝你呀楊排長,你救了伏生。
楊槐在高大奎無意的談話中掌握了營長嶽福常交代給他的任務。他回來後向組織彙報了,住在地下縣城的地下組織,得知國民黨情報人員被逮捕的消息,相應作出了調整,避免了地下組織暴露,這都是後話了,在這裏暫且不提。
高大奎又一次站起來,眼睛發亮地說:楊排長,到我們這來吧,副隊長的位置就是你的,隻要你打死一個鬼子,獎勵大洋兩塊,到那時,吃香的喝辣的隨你。
楊槐覺得自己該走了,高大奎進門時香草就躲進了屋裏。他站了起來,衝伏生說:伏生,我該回去了,要不營長該不放心了。
他衝屋裏喊:香草,我走了。
香草沒有回答,屋裏靜靜的,他默了一會,轉身向門外走去。
伏生過來小聲地說:槐呀,都這麼晚了,明天再走吧。
伏生仍沿襲著在家鄉時的稱謂,他腦子裏呼啦一下就想到了在大金溝那些美好的日子。他回頭又望了眼小屋,走出院門。
高大奎就在後麵喊:楊排長,我跟你說的那事你再想想。
他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小路上,月光如水,走了好遠,他回頭又望了眼,小鎮已經模糊一片了。
他剛參加八路軍冀中團的時候,那時候正在家門口一帶打遊擊,開辟根據地。嶽營長那會還是連長,隻要路過家門口,每次都讓他回家看看。每次回家,他的心都狂亂地跳,當他站在家門前時,喊了一聲:爸,媽,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