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守仁這邊自然也是有相同的考量,楊嗣昌身體不好很好,但畢竟是五十上下,在國朝文官中還算是年富力強,現在心情愉悅,看不出將不久於人世的模樣,交結一番,對自己的人脈也有好處。
薛國觀已經去職,在朝中多識得一個大學士閣老,總是好事。
贈給沙盤之後,兩人的氣氛自然是好了許多,萬元吉再三謝過後,張守仁指著沙盤上的道路,向他解釋道:“我登州大軍自山東出來,路途兩千四百餘裏,經河南中心再南下,一路見識頗多,而最為叫人觸目驚心的,無非是災異與催科。”
奇峰突轉,萬元吉打了個寒戰,幹笑道:“皇上早就有言在先,暫苦百姓數年,俟東虜平定,流賊剿滅,自然減賦與民休息。”
他又道:“以大將軍之見,若無加賦,餉從何來,械又從何來?將士無餉則不戰,手中無械則難敵敵寇,朝廷也是為難啊。”
楊嗣昌主持過加剿餉,當時就罵聲四起,現在又主持追加練餉,朝野間批評的聲音也不低,但張守仁意不在此,萬元吉說完,他便點頭道:“軍無餉械當然不成,然而河南情形,還是在親藩,官府,縉紳三者身上,三者如虎狼,百姓如牛羊,任憑撕咬。”
“大將軍……”
“可以我語言之閣老,非我危言悚聽,湖廣乃至鳳陽、河南一帶,絕非軍事可平息,縱使暫平,死灰亦可複燃,況且現在已經是烈火藏於柴堆之下!”
張守仁神色已經十分冷峻,他的手指劃向新野至南陽一帶,斷然道:“本軍沿此路線回師,一路上不會再行放賑,一則軍情緊急,需趕赴山東。二來也是要叫全軍將士多看看,多想想,天下騷然,豈全是百姓之因?萬大人,言盡如此,等半年乃至一年之後,我們再看,再說。”
一個武將,居然能說出眼前的話來,做出眼前的這些舉動,萬元吉但覺汗透重衣,一時間都不知道如何作答是好。
而他唯一能夠決斷的,便是此行隻能說一小半的話,張守仁的話不妨記述下來,留俟至將來再說。
此時此刻,他唯有深深看著這個麵色冷峻,但眼神十分柔和的青年大將軍,深深長揖下去,不複發一語。
“我明早就出發,今夜萬大人替我們全軍錢行吧。”
張守仁伸出手來,托住了下拜的萬元吉,神色間,有幾分從容,幾分自信,更多的,則是一種堅毅與氣勢磅礴無可比擬的龐大力量。
隻有在此時此刻,他已經從一個轉世重生的數百年後的特種軍官,到大明的一個普通的軍戶軍官,再到一方豪強,而於此時,已經放眼天下,整個胸襟氣度和眼光格局,已經遠非當日可比,便是與楊嗣昌這樣的文官頂尖人物,宰衡天下的閣老宰相相比,也是絲毫不差了。
“是,下官一切聽大將軍的安排。”
雖受阻攔,萬元吉還是深深低下頭來,在他眼前,張守仁的身影有若山巒,已經非他這樣的人物可以平視!
……
……
至三月二十二日時,浮山全軍終於開拔,告別了駐守小半年的湖廣大地。
張守仁雖然沒有介入湖廣戰局太深,甚至在白羊寨一戰之後零星的小規模戰事都沒有參加,但他還是深深的介入了曆史之中,將原本的曆史軌跡塗抹的不成模樣,來了一個翻天覆地的大變化。
張獻忠死,西營現在在夔州至興漢鎮一帶活動,伺機入川,羅汝才逃竄,與革左五營合兵,曆史已經有極大的改變,原本在此時張獻忠與羅汝才還在合營,在崇禎十四年偷襲入襄陽,殺死襄王,接著在隨州一帶活動,湖廣大地飽受他和李自成先後蹂躪,加上左良玉焚毀武昌,當時湖廣為天下糧倉,帶來的影響和震動豈是了得?
現在一切都有所不同,而他在鳳陽與湖廣一帶施加的影響與布局,可能將在幾年之後才會顯現端倪……張守仁已經由登萊一隅而轉為操弄天下,這也是南下一役之後他的官爵增秩之後的副產品,如果還是副總兵身份,行事自也不會這麼便當,賀人龍與黃得功之流,也沒那麼容易歸附,聽任他的安排。
在離開之際,楊嗣昌遣使送別,宋一鶴等文官亦有表示,隻有方孔昭仍有敵意,幾個監軍太監也不加理睬,而總兵猛如虎,左良玉,張任學等人,各有贄敬,雖然菲薄,卻也鮮明的表示了態度。
湖廣之行的效果,還不止在湖廣當地,而是西北向陝,西向四川,東向南直隸等各地,慢慢輻射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