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如果在過去的十幾個年頭有人問他:這輩子活著的目的除了複仇之外,還曾在乎過什麼?

沒有——這是他此生唯一的答案,除了向應付出代價的人們報複外,他不曾要過其他的。

打從他生下來後,從沒過過一天好日子,每天睜開眼,就是練功、練刀、練劍身體疲倦了,就去打坐練氣。身旁的人隻有愁姨,再者就是山中無日無月的死寂歲月,與沒有止境的勤練武功,仿佛他這人隻為複仇而生,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是。

五歲那年冬天,山中整日飛雪落個不停,相依為命的愁姨獨自喝個酩酊大醉,他呆呆站在牆角,他已累了,可是不敢先去睡,因為愁姨隨時可能會把他叫醒……

就在那個晚上,愁姨告訴他一切,一切有關仇恨與背叛、愛欲與怨懟、刀光與鮮血交織的前塵往事。他永遠也忘不了愁姨猙獰著那張原本美貌年輕的麵孔,半哭半笑的對他狂喊:“你必須牢牢記著,複仇是你活著的唯一目的,也是我忍辱偷生、含辛茹苦的救你、養你、教你的唯一理由!如果不是為了複仇,你就是死了也與我無關,聽懂嗎?死了也與我無關。”

他這一輩子也忘不了那一晚、那段話,和那桌上熱騰騰兀自冒著熱氣的甜美佳肴。

山中過著貧苦歲月,一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有些明白為什麼愁姨放著眼前好吃的東西不吃,隻是光喝酒,痛罵著天下人。

因為仇恨已深種在血液裏,隻要身體內的鮮血仍在流動,仇恨就不會止息,如同他長大後,心也和愁姨一樣是冷的,隻有複仇的火焰才會讓他打從心底熱起來,可是,情感早已冰封在內心的最底層,為什麼還會因一雙溫暖的手輕易地發掘,就赤裸裸地跑出來呢?

“不不,淩姑娘,還是我來就可以了。”遠遠望去,柴火邊傳來俊朗男子從容不迫的聲音。

“怎麼了?”難掩嬌媚嗓音的溫婉女子顯然有些緊張起來,“我是不是錯過什麼?壺口在冒著氣,我以為水開了……”

他幾乎不用抬頭,便可以想見俊雅溫文的男性臉龐浮起的體貼微笑。他那接近死寂的臉色此刻更為蒼白了,咬緊牙根,試圖忽略現實中的一切,雙手緩緩擦著黝黑色的劍鞘。

“你沒做錯,”男子接過正在冒著氣的熱水壺,適時解了女子的困窘,“是這壺水剛燒開,冒出來的水氣足以燙傷你嬌嫩的肌膚,這種事還是讓我來吧!你隻要在旁邊等著就行了。”

“這怎麼行呢?我看我還是再去找些幹木柴來好了。”女子要起身。

“別忙啦!現在外頭正下著雪,我們唯一的一件雪衣已經被你的寧兒穿去張羅吃的東西,你要怎麼出去?”

“說的也是。”兩人相視一笑,火光照耀下,兩人看起來當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對珠聯壁合。

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外頭的飛雪,直起長劍,倚在身側,努力不回過頭,拒絕去想著那兩人相鄰而坐的親昵舉止。

自山裏出來後,意外地發現他竟成為眾人矚目的對象,為什麼?他長得那麼奇怪嗎?還是別人看出他的目的?唇邊緩緩逸出一個絕豔的冷笑,何妨?他獨孤絕根本不在乎任何人。

“淩姑娘,你真教我敬佩不已。”楚禦庭此刻的口吻爽朗而親切,“當年淩家遭到那麼慘烈的不幸,身為淩家唯一傳人的你一定受盡磨難,對人生應該充滿恨意與不平,沒想到姑娘知書達禮、落落大方,對人、對事均有一番獨到的見解,當真難得。”

“楚公子謬讚了,我不是豁然開朗,隻是看開了,憑我一己之力,能對當年之事有多大的幫助?武林中三大派彼此互通聲息已經好多年了,我們淩家的血債誰肯出麵?”她幽幽的輕歎,火光的映照下,隻顯得俏臉如玉般透明,“有我這般不爭氣的子孫,想來淩家的祖先們在地下也要不甘心呢!”

“哪兒的話,姑娘太客氣了。”楚禦庭俯低了頭,滿臉關懷的望向垂首佳人。

獨孤絕若有深憂的皺起眉頭。

自從大哥決定照顧她們主仆倆開始,他的四周逐漸起了變化。

大哥日複一日,夜複一夜的被這女人吸引,假以時日,大哥就會忘掉自己,再也不會理會他了。

半晌,他支手托腮,盯著長劍好一會兒。生命對於他,究竟有何意義?沒有歡笑的死寂歲月向來一直跟隨著自己,為何現在會感到如此難受?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奶娘告訴我當年的事誰都有錯,我希望……”

冤家宜解不宜結?說這話的人一定沒有遇過太多的苦難,才能輕易的說出這樣輕描淡寫的話來,該死的,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

獨孤絕一個人坐在山洞邊靠近洞口的地方,遠離溫暖的火堆,寒風撲麵,吹得他雙唇有些發白。

“姑娘能這樣想最好。或許姑娘可以考慮到無爭山莊長住,當年五絕門與無爭山莊齊名,算來也有同氣連枝之誼,無爭山莊定將姑娘視為上賓,妥善安排日後的生活。”

即使在另一頭,楚禦庭的聲音仍清晰地傳來。

印象中,大哥似乎也跟他提過無爭山莊這個地方,去那裏,似乎就能遠離一切煩惱,他早已有些心動,可是,複仇的事一天不了,他就一天不得安穩。

何況,大哥也要帶這女人回無爭山莊嗎?

淩海心輕咬一下唇,無限嬌羞怯弱的說:“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我……我隻想上少林把事情問清楚……”

楚禦庭的上半身輕靠過去,右臂似乎就要伸了過去……

獨孤絕倏地起身,再次冷淡地瞄了他們一眼,楚禦庭正俯首不知安慰她些什麼,而低著頭的淩海心偏過臉來怯生生的一笑,兩人情意正濃,渾然忘我,獨孤絕心頭莫名掠過一陣尖銳的刺痛,跛著腳,急急的往洞外而去,心想:投入滿天的風雪中,就能減去這種刺痛了吧!

寧兒手中捧著一包用油紙包裹的凍雞,才從外走進,便和獨孤絕撞在一塊兒,驚魂甫定的她沒好氣的開罵,“哎喲!怎麼走路不長眼睛,幸好我拿得穩,要不然,大家都得餓肚子啦!”

獨孤絕哪見過這種陣仗,不知所措的他,不發一語的往外奔去,眼眸中的茫然與癡傻是那麼清楚,卻無人聞問。

楚禦庭見狀,忙拋下淩海心,站起身便要上前追他,可惜撲了個空,山洞口早已沒人了。

“寧兒,怎麼這麼說話?”淩海心低斥了聲。

楚禦庭微蹙起眉峰,離開主仆倆,往外看了看天候,滿天大雪的,絕兒能到哪兒去?

“小姐,這事怎能怪我,我在這山裏兜了好大圈,好不容易才在山腳邊的小村子跟人買了這隻雞,要是教那跛子撞到地上髒了怎麼辦?”寧兒餘怒未消,恨不得再瞪大兩眼。

楚禦庭眯起眼,模糊印象中,淩家之後應該是倉惶無措,如驚弓之鳥的受害者才是,哪像這對主仆,雖在避難,卻尊貴得一如官宦千金。

而且他非常不喜歡她們對待絕兒的臉色,非常……非常的厭惡。

“就算髒了,隻要弄幹淨就好,何苦這樣說人家?”淩海心搖著螓首,溫婉的說了幾句。

“小姐,你不覺得那位獨孤少爺的架子大得很嗎?”寧兒早就看那少年不順眼了,一雙冷眼教人看得心底直發毛,偏偏視她們主仆倆如糞土,連正眼都懶得瞧她們一眼,怎不教人氣惱?

趁著那人不在,楚公子和姑娘的感情似乎大有進展之際,寧兒奉上幾句讒言,“自從咱們一起上路以來,獨孤少爺不是冷冷的坐在一旁啥都不管,連話也不應上一句,就是逕自在擦那把破劍,好像挺不屑跟咱們在一起似的,那幹脆大家各走各的好了。”

“寧兒,你的話太多了。”淩海心怒道,山洞邊,隻見一道白色人影飛快掠出,看來楚禦庭還是生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