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他就不行嗎?她一直想著。
最後,雖然不甘心,上官蔻心還是擱下鋤頭朝駱昔浪的木屋走去,她決定壓下憤怒,再一次請求他為過世的大娘盡一點心力。
她敲了敲房門,末待回答便推門而入。站在窗前的駱昔浪轉過頭,一頭不受束縛的白發,一身雪般的白衣,恍若精工雕鑿過的五官透著冷漠。一雙濃眉在看見門口的上官蔻心時微微挑起,似詢問,更似嘲諷。
駱昔浪沒有說話,上官蔻心則是隻能癡傻地盯著他瞧,忘了該怎麼說話。從來她都沒有什麼機會好好看他,而此時,映著由窗外射入的陽光,他的身形令上官蔻心心神一震!不管是詭譎的白發、冰冷的眼神,還是那遮掩不住的漠然與疏離,隻要看了,就無法再將視線移開。
“你的嘴怎麼了?”駱昔浪淡漠的聲音傳來。
“啊?”上官蔻心眨眨眼。
“它好象沒辦法合上。”
小嘴倏地緊閉,紅雲飛上上官蔻心的雙頰,駱昔浪見了隻覺胸口一緊,隨即沉下了臉並撇過頭去。
“人已經埋了?”他問。
“沒有。”上官蔻心哭喪著臉回答。
“墳呢?”
“才挖掉薄薄一層雪。”
駱昔浪離開窗邊走向桌前,徑自替自己倒了杯水。
“冰雪原是個好地方吧?”他似笑非笑地問。
上官蔻心皺眉,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屍首就算擱上個幾百年也不生蛆。”答案隨即就揭曉了。
上官蔻心又是一陣錯愕。隨即狠狠瞪了他一眼!當然,此時駱昔浪是背對著她的,根本看不見她殺人般的目光。
“你——”駱昔浪喝了水,頭也不回地問:“來找我幫你挖墳嗎?”
上官蔻心眼睛一亮!
“公子願意幫忙的話再好不過——”
“我沒說願意。”
上官蔻心臉又垮了。他這不是擺明了耍她嗎?先燃起她的希望,然後又一句話澆熄了它。
“你出去吧!”駱昔浪道。
“出去?”上官蔻心低嚷:“可是我話都還沒說——”
“如果是要我挖墳,送牌位,說了也是白說。”
“呃——不是,”上官蔻心使勁搖頭。“不是大娘的事,我——我挖洞挖累了,想起大娘心裏又難過,所以就來找公子聊聊,多個人作伴比較不寂寞嘛!你說是不是?公子。”她胡亂扯著,心想絕不能就這麼被趕出去,一定得再跟他談談,如果不能說服這冷酷無情的人,還有誰能幫她離開這處處凶險的冰雪原呢?
“我可不需要有人作伴。”駱昔浪冷冷地說。
“但是我需要,”上官蔻心幽幽道:“大娘走了,我——我很寂寞。”淚水又不受控製地滑落,她忙伸手抹去。
駱昔浪見狀蹙眉。
“你何不到外頭去哭?”他說。
“對不起。”
這句話之後屋裏就陷入沉默,駱昔浪依舊是看著窗外,上官蔻心則隻能乖乖地站在原處。寂靜無聲的環境加上昨晚一夜末睡,疲憊逐漸襲來,她開始打起瞌睡。
結果上官蔻心真的睡著了,並且在幾乎跌倒時醒來,她捏捏臉頰讓自己清醒,知道再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於是她輕咳了幾聲,鼓起勇氣朝駱昔浪走去。
“別過來。”她才跨出一步,就聽見駱昔浪這麼說,隻得委屈地停下來。
“公子好象很討厭我?”駱昔浪沒有回答這問題,隻是回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反問道:
“你是來我這兒睡覺的嗎?”
上官蔻心忙搖頭。
“不是,我——我想跟公子談一談。”
“有話快說。”
“我可以坐下嗎?”
“嗯。”
“那——公子也過來一塊兒坐吧!”
“用不著。”對方一點也不領情地回答。
“呃——那麼我要開始說了喔!”
“盡快說完好繼續去挖你的墳。”
“是大娘的墳。”上官蔻心皺著眉糾正他。
“不順便挖你的墳嗎?我可不會替你挖。”
他果然是魔鬼,居然咒她早死!
“我才十多歲,還要活好幾十年才會死。”上官蔻心瞪他。
“是嗎?”
“我覺得自己應該是很長壽的,再說,就算我自己挖好了墳,難道公子會“好心”將我扔進墳裏,再用土給埋上?”
“你死之前不會自己爬進墳裏躺好嗎?”
上官蔻心咬牙切齒,依然瞪著他的後腦勺。
“公子,能不能告訴我你今年究竟是多大歲數?”
“三十。”
上官蔻心聽了簡直無法相信!果然正如大娘所說的,有銀白色的頭發不見得就是上了年紀的老爺爺,難怪大娘一定要她喊他公子。
“三十?真的隻有三十歲嗎?”她冒死問道。“那為什麼公子說起話來好象一百多歲的老先生,對這世間絲毫沒有期盼與眷戀?”
“我對這汙濁的塵世確實一點眷戀也沒有。”
他的一句話,語氣亦無高低起伏,上官蔻心卻從其中聽出了憤怒、怨恨,以及幾乎難以察覺的寂寞與哀傷。
“你並不是真的那麼冷血無情,對不對?”上官蔻心脫口而出。
駱昔浪終於轉過身子麵對她。
“誰告訴你我冷血無情?”他問。
“大娘說的,但我就是沒辦法相信,我一直覺得——”
“還是相信比較好。”駱昔浪這麼說。
“為什麼?公子不是救了我和大娘嗎?”
“惡人也有心情好的時候。”
“大娘心如死灰進入冰雪原,是公子收留她。讓她忙碌得忘了心裏的哀痛;還有,公子也救了年幼的我,並且將我娘的屍體一並帶回,如果你真那麼冷血無情,這些事又該做何解釋呢?”
駱昔浪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開口問:
“這就是你要說的嗎?想弄清楚我究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還是無惡不作的邪魔?”
“這——公子是好人吧?”上官蔻心不十分肯定地說。
“你錯了,”駱昔浪對她露出邪惡的笑容。“我絕不是什麼好人,這點等你走出冰雪原後自會明白。”
“但是沒有公子帶路,我一個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機會來了!上官蔻心站起來跑向駱昔浪,情急之下拉住他的衣襟。“求求你!公子,我一個人別說是出不了冰雪原,就算僥幸出去了,也絕對找不到大娘的兒子,請你幫幫忙,跟我一起送大娘的牌位回去,大娘去世,我不相信你一點也不在乎,你心裏其實是很難過的吧?是不是?我就知道一定是這樣!那麼就讓我們一塊兒來幫大娘做這最後——”
“你說夠了沒有?”駱昔浪打斷她的話,低頭看著抓住他衣襟的那雙手,又白又小,一點也不像男孩子該有的。“出去!”他沙啞著聲音道。
“公子——”
“去哭、去挖墳,隨你做什麼都好,就是別再來煩我。”
駱昔浪拉開抓住他衣襟的手,再次轉身背對著上官蔻心。半晌之後,門被拉開,又被關上,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剛剛碰觸過那孩子的右手,不明白它為什麼發燙。
到了晚上,大娘的墳挖好了一半,上官蔻心累慘了,但仍打起精神準備了簡單的晚飯。明天還有得忙呢!不吃東西哪來的力氣?
雖然氣憤,上官蔻心還是送了東西到隔壁去,她不該在乎那冷酷的家夥有沒有東西吃,但也許是她太善良了吧!想起他在挨餓還是覺得難過。
大娘已經覆上了白布,明天應該可以挖好她的墓穴,讓她入土為安;但是公子怎麼都不肯跟她一道走,這麼一來,送大娘牌位回家的事便無法圓滿達成了。
上官蔻心想起昨夜的長談,大娘提起兒子時雖然總是幾句話帶過,語句裏卻透露著深沉的傷心和渴望;傷心的是一手撫養長大的兒子這般不孝,渴望的卻是有朝一日能與兒子們團聚,再享含飴弄孫之樂。
大娘想要什麼她明白,所以再困難地也要送大娘回家,她一定要想個辦法說服公子與她同行。上官蔻心絞盡腦汁思索著,一邊漫不經心把飯菜送入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