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離開她,離開這個世界了。
一夜沒睡,大娘說她累了,想休息一會兒,於是上官蔻心扶她躺下,並替她蓋上被子。
“那麼您好好休息,等我煮好熱粥再喊您起來。”
大娘搖搖頭,朝她擠出虛弱的笑容。
“讓我好好睡一覺,粥就等我醒來再吃吧!”
雖然希望大娘能吃點東西再睡,但看見她一臉的倦意,上官蔻心也不忍再堅持。
“那好吧!您就好好睡——”上官蔻心說著,才發覺大娘已閉上眼睛睡著了,便替她將被子拉好,打算到屋後的柴房取些幹柴來烹煮食物。
就在這時候,她心裏突然竄起一股不安,再回頭看看大娘,總覺得她睡得太沉、太安靜了,聽不見往常沉重痛楚的呼吸聲,也看不出胸口的起伏。
大娘已經好久不曾安適地睡過一覺了,總是被劇烈的咳嗽折磨著,為何此刻……
上官蔻心心跳加速,捂著嘴久久不能移動。不會的!大娘隻是睡著了,她隻是睡著了啊!然而即使是不斷在心裏吶喊,仍無法抹去越來越強烈的不祥感覺。
她深呼吸,愕然發覺自己臉上竟倘滿淚水,一顆心疼痛莫名,令她記起那一天,大娘告訴她母親已為老天爺召去,再也不能回她身旁。
當時她年幼無知,沒有了娘僅覺得寂寞,尚不懂哀傷為何,而大娘就猶如她第二個母親,這多年來一直將她當親生女兒般疼愛。是她在這世上唯一可以倚靠的人了,大娘不會死,她絕對不會丟下她不管的!
上官蔻心開始啜泣,恐懼逐步占據她的心頭,她沒有勇氣走向大娘,隻是以顫抖的聲音喊著大娘,然而大娘沒有任何響應,隻是靜靜躺在床上,動也不動。
終於,上官蔻心由抽泣變成嚎陶大哭,由站著哭變成蹲著哭,她一直哭一直哭,淚水把兩隻袖子都浸濕了,就是不願朝大娘走去。
她哭了這麼久,聲音這麼大,都不能把大娘吵醒,難道——難道她真的再也不會醒來了?
上官蔻心越想心越酸,淚水滾落得更多更快,壓抑不住的哀傷正待潰堤而出,門忽然啪的一聲被推開,將她已升至喉嚨的哭聲給逼了回去。
“吵什麼!”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
上官蔻心轉頭看去,似雪一般的白色男子站立門外,正是大娘和她稱之為“公子”的人,而她就猶如見了離散數年的親人一般,站起來朝門口奔去,抱住那人哇哇哭了起來。
駱昔浪慣於獨處,他不記得這輩子有誰曾以這種表情、這種姿勢奔向他,是以當他看見嚎啕大哭的上官蔻心朝他接近,下意識就想一掌擊退她,然而卻莫名地遲疑了下,讓上官蔻心衝入他懷裏,沾了一身的眼淚鼻涕。
這家夥在做什麼?駱昔浪不動如山,挑眉看了看懷裏那顆頭顱。
“大娘——大娘她死了!”上官蔻心抽搐哽咽地抬頭說,駱昔浪見了不由心裏一震!
粉嫩嫣紅的雙頰,被淚水洗滌過的清靈眸子,他撿回來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但怎麼竟漂亮得像個姑娘?
駱昔浪撇過頭推開上官蔻心,徑自走向床榻。他探了探大娘的鼻息,回頭道:
“挖個洞把她埋了。”
上官蔻心聽了一愣,半晌後傻了似地癱在地上,喃喃道:
“是真的,大娘真的死了。”
駱昔浪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要離開,上官蔻心實時回過神來,伸手扯住他的衣衫。
“等等!公子要上哪兒去啊?大娘她——”
“我說過,挖個洞把她埋了。”
“就這樣?”
“嫌麻煩?那就丟到外頭喂狼吧!”
“公子!”上官蔻心不敢相信,含著淚水嚷道:“大娘怎麼說也照顧了公子這麼多年,現在她過世了,你卻要我隨隨便便挖個洞將她埋了?!還說可以將屍首扔到外頭喂狼,你——你果然就像大娘所說,是個冷血、無情的人!”
駱昔浪聞言,揚起嘴角。
“情是什麼?我不懂。”他說。
“大娘死了啊!你難道一點也不難過?”
“有生就有死,此乃自然法則,何需難過?”
“至親的人去世,難過是人之常情。”
“你要我像個姑娘家哭哭啼啼?”駱昔浪淡漠地看著她,眼底明顯寫著譏嘲。
她就是姑娘家啊!哭有什麼不對?上官蔻心很想這麼告訴他,但又記起大娘的一再叮嚀。隻得擦去淚水佯裝堅強。
“有時候哭泣並不是怯儒。”她說,
“難道不哭就表示我不難過?”駱昔浪反問。
上官蔻心盯著他瞧,好一會兒之後才開口道:
“我完全看不出你有哀悼之意,你根本就不在乎大娘的死活,對不對?”
“人都已經死了,在不在乎又如何?”駱昔浪看了床榻一眼,問道:“怎麼樣?是要挖個洞埋了?還是扔到外頭喂狼?”
“我自會好好安葬大娘。用不著你操心!”上官蔻心忿忿地撇過頭去。
“那很好。”駱昔浪朝大門走去。
“然後我會將大娘的牌位送回家去。”她故意說給他聽。
“家?”駱昔浪停下腳步,轉頭挑眉看向她。
上官蔻心點頭。
“大娘一直渴望能和兒孫共享天倫,我一定要完成她這個心願。”她堅決地說。
“人都死了。還能享什麼天倫?”
“至少要那兩對不孝的兒子媳婦每天到大娘神位前上香懺悔啊!”
“那麼就請便。”駱昔浪繼續朝外走,上官蔻心忙大聲喊住他。
“公子!公子!”她起身跑向他,拉著他的衣袖問:“你不跟我一道去嗎?”她問。
“我為什麼要去?”駱昔浪看了她一眼,隨即將目光移開,他不喜歡接觸到那雙眸子時心裏產生的異樣感覺。
“你不去?那怎麼行!我一個人是出不了冰雪原的。”上官蔻心焦慮地說。
駱昔浪又看了她一眼,舉步繼績往外走,上官蔻心則是死命地扯住他。
“求求你!公子,就算是你替大娘做的最後一件事吧!我們一起送她回家。”她要求著。
“我不必為一個死人做任何事。”駱昔浪冷冷道。
“她活著的時候你也沒有替她做過什麼啊!”
“既然活著,有什麼事不會自己做嗎?”
這——這是哪門子的道理?上官蔻心秀致的五官因為氣憤全皺在一塊了。
“公子!你——”
“不用再說了,這種無聊的事我是不會做的。”駱昔浪說著,不再看上官蔻心一眼,便毅然走出木屋。
就在沈秋雲的墓旁,上官蔻心一邊生著悶氣一邊挖著雪,不敢相信公子真的是這麼個冷血無情的人;雖然這十多年來大娘一直刻意避免讓她接近公子,並不斷灌輸她“公子是個可怕的人”這樣的觀念,但這些都無法根植在她腦中,也許是她幾乎不曾和公子接觸,無從領略他的奸或壤吧!
然而這些許的保留到今天已經蕩然無存了,她親身體驗了他的冷酷無情。越來越相信大娘所言不假。大娘久病,他非但不聞不問,如今人死了也不見他掉一滴眼淚,最過分的是他連大娘落葉歸根的遺願都不肯成全,虧大娘還服侍了他這麼多年,為他忙裏忙外打點三餐,真是大不值得了。
上官蔻心呻吟一聲跌坐在雪地裏;使勁挖了半天,手腳都發軟了,卻隻有那麼點成果,她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有限了,得到什麼時候才能讓大娘入土為安呢?
她沮喪地歎氣,為未來的事憂心忡忡。但仔細想想,她連眼前的事都無法處理,擔憂遙遠的未來豈不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是啊!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大娘的後事,然而就算她能一個人挖好墳將大娘安葬。也絕不可能獨自走出遼闊的冰雪原將大娘的牌位送回。雖說這地方她已住了十多年,但蹤跡所及也不過是木屋附近的一小塊地方,東西南北都難以分辨,如何能安然穿越一望無際的冰雪原?大娘不止一次對她說過,要地想辦法離開這裏,離開公子,但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是做不到的啊!
她又歎息,站起來繼續在雪地裏挖掘,腦中閃過各種離開冰雪原的方法,但每一個都以淒慘的結局收場,令她不得不頹然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