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黑頭轎車和兩輛黃包車緩緩地駛近了洋溢著春節喜氣、到處刷洗得煥然一新的李氏大宅。
幾乎全家的人都出動來迎接李衛回來,李家老太爺和老夫人是長年都住在國外,享受著清閑和環遊世界的好福氣,就算是過年也難得回上海來,有時反倒是年輕的一輩到英國與他們同聚。
也因為如此,雪紅在家中的權力非常大,幾乎沒有人不怕她這個當家主母。
隻見雪紅今兒個穿了一身大紅旗袍,衣衫上繡滿了富貴牡丹,她烏黑的發髻邊簪了一支金鳳釵,手上還戴著一隻翠綠碩大的祖母綠鐲子。
當她笑吟吟地迎出大門來時,甫從黃包車上下來的蝴蝶有一刹那的震動。
果然是個絕美無雙的雍容少婦,如果是以前的她,可能會欣羨李少夫人一身珠環玉繞的打扮,可是現在的她,最感歎與嫉妒的反而是她能擁有李衛所有的寵愛。
李少夫人是銜玉出生,被驕寵、關愛的富貴小姐,而她呢?注定是到這世間來苦命的。
這人生……
她沒有感歎太久,就被李衛與雪紅相逢的恩愛模樣給刺痛了雙眸,她急急地別過頭去,恰巧接觸到福媽同情心疼的眼光。
蝴蝶鼻頭酸楚,差點兒就泛紅了眼眶,可是她不能,她還有該盡的責任未了。
於是她跟著福媽與福伯、阿江一齊躬身向雪紅行禮。
“少奶奶萬安。”
雪紅笑得合不攏嘴,樂得做出當家主母的賢淑模樣,“哎呀,快起來,一路上辛苦了……咦?老爺,這位姑娘是誰呢?怎麼這般眼生?”
幾個人心頭一震,均抬頭向李衛看去,唯有蝴蝶依舊斂容沉靜,沒有絲毫反應。
李衛看著一臉蒼白、神色淡漠的蝴蝶,心抽搐了下,但還是勉強微笑,“雪紅,我給你介紹一下,她是蝴蝶,是我在城裏買的丫頭,在寓所裏幫忙的。”
“少奶奶好。”蝴蝶輕輕地道,欠身行了個禮。
雪紅不用鼻子就嗅得出異樣了,她戒慎地盯著嬌小嬌媚的蝴蝶,心底警鍾大作。
可是這皮笑肉不笑的功力她已臻於化境,忙淺淺地笑著並扶起了蝴蝶,“唉,這個小姑娘可真玲瓏剔透,模樣兒標致得很……老爺,怎麼你都買得到這樣好的人來使,單單我就碰不到呢?”
李衛凝視著妻於的笑靨,忍不住滿心愧疚。雪紅是個寬容善良的妻子,她甚至一點都沒有起疑,而且還這麼親切地對待著蝴蝶。
而他,竟然還暗暗地對蝴蝶動了情……
不!他得趁理智還能控製前,快快慧劍斬情絲,否則屆時傷害的是三個人啊!
“我們先進去吧,外頭天冷,進去喝杯熱茶好說話。”李衛說道。
“瞧我,都樂糊塗了。阿金,阿銀,老賀,快幫忙提東西啊!”雪紅挽著李衛的手,甜甜蜜蜜地笑著走進屋內。
蝴蝶看著他們恩愛、相互依偎著進門的模樣,唇邊不禁牽動了一絲苦澀的笑。
她的心還能經得起什麼樣的摧殘、折磨呢?恐怕此刻已是傷痕累累了,可是她連一點療傷的機會和時間都沒有,隻得被迫著不斷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傷害。
唉!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
福媽過來悄悄地摟住了她瘦弱的身子,有些哽咽,“孩子……你忍著點吧,等少爺跟少奶奶商量過了以後,應該就能正你的名分了。”
“福媽,謝謝您……”蝴蝶淒然地道:“隻是我已經沒有任何期待了,和少爺回來隻是因為我是他的丫頭,他是我的主子,我不得不跟他,其他的……我什麼都不奢望。”
福媽震動了,“可是你和少爺不是……”
“早就過去了。”她飛快地道:“何況少爺從來沒有喜歡過我,一切都隻是我一廂情願。”
“可是少爺看起來……”
“福媽,我好累,”她可憐兮兮地道:“我們以後再談這個問題好嗎?我們的房間在哪裏呢?我需要躺一下。”
福媽也隻能歎息了,“來吧,孩子,這邊走。”
☆☆☆
一切的混亂與初來乍到的不適應都會過去,隻是每當蝴蝶一見到李衛偕雪紅漫步輕語時,她的錐心刺骨卻怎麼也不肯罷休,總是要一遍又一遍地戳刺、折騰著她。
她苦笑著,“難道心痛就不能習慣嗎?”
再過五天就是大年夜了,她被分派著照顧一盆盆寒冬裏的盆栽,細心地保護著它們不被寒霜雪雨侵襲,出太陽的時候還得將它們一盆盆地捧出來曬曬日頭,免得冷壞了。
她平時就愛弄弄花草之類的,所以這個工作對她而言再好不過了,所以她每天寄情在這些花草上,工作完了就吃飯,晚上時間到了就睡覺,日子過得既平凡又平穩。
令天一早李衛就出門去拜訪一些鄉間的老親戚了,所以家裏的氣氛從一大清早就變得很奇怪,好像每個人都開始戰戰兢兢起來。
蝴蝶照例照顧著花草,細心地為它們修去枯葉殘枝,就在這時,一個物器跌碎的聲音響起。
接著是一連串尖刻揚聲的叫罵,聲音卻教蝴蝶感到好熟悉。
蝴蝶本能地停住了手,轉頭問捧著盆熱水走過的周嫂,“周嫂,發生什麼事了?”
周嫂見是好相處的蝴蝶,忍不住哀聲歎氣地道:“你不知道呀,這少奶奶又找小蓮碴了,你自個兒也要當心點,少爺這一出門恐怕得大半天才回來,少奶奶一定會再找幾件事懲治、發泄的。”
蝴蝶呆了一呆,“少奶奶?”
“你難道不知道嗎?”周嫂苦著臉,聲音卻壓低了,“咱們這個少奶奶是個麵善心惡的潑辣主子,隻要一不順地的意,就算你跪在地上跟她求饒了,她還是能把你活生生地剝掉幾層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