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在淒慘的時候連喝口水都會噎死。”她無可奈何地瞪了天空一眼,小手緊握油傘,“現在連雨都來欺負我……今日出門時真該先看過黃曆,說不定就是‘諸事不宜’的大凶日哪!”
等到她一手提著重重的菜籃子,辛苦地一手撐著油傘回到李宅時,幾乎一半的身子都被雨淋濕了。
這就是典型的為情憔悴、為愛傷風嗎?蝴蝶在心中自嘲道。
“哎呀!我才剛跟你福伯說呢,蝴蝶這一去定是要淋雨的。”開門的福媽驚叫著,連忙將她接進屋內,“快點兒去洗個熱水澡,少爺房裏有洋玩意兒,叫什麼蓮蓬頭的……轉一轉就有熱水出來了,方便得不得了,趁少爺去上班了,你就到他那兒洗個澡,然後換上幹衣裳吧!”
一見福媽焦急關切的模樣兒,蝴蝶心中一暖,全身的寒意仿佛被驅走了不少。
至少她還有福媽和福伯關心,可稍稍安慰為情所苦的寂寥、憂傷。
“可我得先把菜提到廚房……”她話還沒說完,就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噴嚏,“哈啾!”
福媽急急地接過籃子,催促道:“快去、快去!我是來不及幫你燒熱水了,再耽擱下去真會生病的,快先進來吧!衣裳待會兒我幫你送去。”
“可是那是少爺的……”蝴蝶咬了咬唇,囁嚅地道。她喜歡少爺是一回事,但是擅用他的東西又是一回事。
唉!少爺啊少爺,你可知我愛你也難,不愛你也難嗎?
“不打緊,我家那口子老骨頭犯酸疼時,少爺也會吩咐他去浴室裏頭泡泡熱池子,你快些去吧!”
被福媽三推四推來到李衛房裏,入了李衛寬闊潔淨的大浴室,蝴蝶一時之間有點傻眼了。
“這是……怎麼用呢?”她敬畏地摸了摸鑲嵌得十足洋風的水龍頭和一些鋼製把手,然後再看了看那雅致屏風後由雪白陶瓷做成的大浴缸。
好豪華的享受啊!
浴室裏頭有大片的洋玻璃,大大的雪白洗手台,還有軟綿綿的毛巾,以及幾瓶上頭書寫著洋文的美麗瓶子。
她不敢動那些高貴漂亮的瓶子,可是那大大的浴缸卻保深地吸引著她。
蝴蝶一早所受的悶氣統統不見了,她歡愉地褪下了衣服,並且仔細的把衣服折疊整齊放在最裏間的架子上,待鑽人屏風後,便試著扭動浴缸上頭的把手和水龍頭。
冰冽冽的冷水衝了出來,淋得她迭聲驚叫,她趕緊將它關上,好半晌才又試探地扭著另外一邊上頭貼著個紅印子的記號處。
熱騰騰、溫暖的水流了出來,蝴蝶舒服到幾乎呻吟出聲。
“噢,這真是人間天堂!”她不可思議地掬著暖洋洋的水往身上潑著。
不一會兒,水便保及胸口處,蝴蝶這才關上把手,籲出一口長長、滿足的芳息。
縹緲的溫暖白煙嫋嫋地飄蕩在浴室內,蝴蝶向後躺著,愉快地放鬆身子。
如果能一直浸在這溫暖如華清池的春波蕩漾裏,那麼就算一輩子浸在這兒不要起來她也甘願。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福媽好像忘了幫蝴蝶拿衣裳這回事,蝴蝶也舒服得忘了要起來,幾乎在浴缸裏睡著。
直到緊閉著的浴室門外,傳來了的走動聲,她才恍然地醒覺過來。
蝴蝶雪白的小手滑了滑已經漸漸變溫了的水,正要叫喚福媽時,一道隱約、模糊的男聲卻響起,嚇了她一大跳。
“你就照這樣去辦吧!東印度公司那兒我會處理的,我跟他們的少老板是老同學了,這一點麵子他不會不給的。”李衛正在臥室裏請電話,他的房裏特意設了一支電話,供半夜有緊急商務的時候用。
聽清楚了李衛的聲音,蝴蝶一頭,光溜溜的屁股坐得不穩,一下子失勢滑人了浴缸保處。
她急急忙忙地拍著水掙紮起身,邊抹著滿頭滿臉的水,邊忍住嗆咳,怕外頭的李衛聽著了聲響,發現浴室裏有人。
這下糟糕了,他不是去銀行看帳了嗎?怎麼突然中午跑回來?
她急得要命,可是又不能這時起身逃走……就算她換上了原本半濕的衣裳,也難以對他解釋自己為什麼大膽到擅用他的浴室!
在他眼裏,她隻是個丫鬢啊!
她著急得五內俱焚,小手一下子抹抹額頭的汗,一下子爬梳著頭發,她著急地想,怎麼辦?怎麼辦?
她隻能祈求老天爺,讓他趕緊有要事出門,別逗留在臥室裏了呀!
“阿彌陀怫,千萬別讓他進來浴室……”到時候她跳進揚子江也洗不清那些個亂七八糟的“冒犯主子”、“蓄意勾引”的罪名啊!
她是想他喜歡自己沒錯,可……可不是在這種情況下呀!
蝴蝶冷汗直流,心兒跳得快從胸口彈跳出來了,可偏偏李衛還在臥房裏磨蹭來、磨蹭去的,一會兒拉櫃門、一會兒開窗口的,一點兒都沒有要離去的跡象。
“快來人救命啊!”她哭喪著小臉,小小聲地懇求。
福媽究竟跑哪兒去了呢?為什麼還不來幫她解圍?
正當她以為自己會變成梅子幹狀死去時,李衛的腳步聲悄然遠去。
蝴蝶大大地鬆了口氣,差點又因過度放鬆而滑進水底,她七手八腳地連忙掙紮著起身,抓過架子上的衣服,也不管還半濕不幹的就往身上套。
突然間,浴室的門被打開來,一股冷空氣竄入了蕩漾著餘溫的室內。
蝴蝶像瞬間被強光照到的蟑螂一樣,僵直著身子不敢動彈,憋著氣並以褲子遮住了下半身。
她她她……才套好上衣而已……
李衛進人浴室原是想洗把臉,可是裏頭水氣猶存的溫熱讓他不由得一愣,本能地環顧四周。
咦?是誰剛用過浴室嗎?
他不是小氣的主子,因此念頭一轉,也就坦然地笑了。
福伯的筋骨又酸疼了吧,也不怪他,這種濕濕冷冷的天氣,甭說是老人家了,就連他這個青年少壯的身子都有點發倦。
隻是……他從回家到現在,怎麼一直沒看到蝴蝶?她最近不知道怎麼了,眉宇間總是籠著一般淡淡輕愁,連笑起來都不甚快樂的樣子,他忙得沒時間多問她,她也從不主動對他說些什麼,總覺得……她好似有心事。
蝴蝶……他有刹那的閃神,隨即失笑地斥道:“我到底在想什麼啊?她不過是個體貼逗趣的小丫頭片子罷了。”
他的自言自語聽在蝴蝶耳裏,又是苦澀、又是酸楚。
自己是不是更該勇敢做些表示呢?她是不是表現得不夠,所以他才絲毫無法體會出她保保的愛慕之意呢?
可是她每次想開口,就會想起他曾對她說過要收她做義妹的事。
義妹……難道她在他心裏,不是小丫頭就是小妹子嗎?
蝴蝶咬著下唇,想癡了。
李衛用熱毛巾擦拭了臉,頓覺整個人都清爽了起來,他隨手爬梳過濃密的黑發,一派優雅、閑適地走出了浴室。
他的輪船進港了,下午還得去處理進貨的事情呢!
他離開了臥室,渾然不知蝴蝶就在屏風後頭。
蝴蝶緩緩地穿好了衣褲,失魂落魄地走了出來,在門口剛好撞見探頭探腦、懷裏摟著幹淨衣裳的福媽。
“嚇死我了,少爺突然回來……他撞著你了嗎?你……呃,有沒有……”福媽支支吾吾。
蝴蝶回過神來,嫣然一笑,“我躲著呢,少爺一點兒都不知道,隻是福媽您好討厭喔,差點兒害死我了。”
福媽想起方才危險的情況,又是好笑、又是駭然,“哎喲,你都不知道,我剛才連汗都急出來了,正在想著該怎麼把少爺騙出房來,好替你解圍……幸好少爺自個兒出來了。”
“少爺又出去了嗎?”蝴蝶難掩一絲落寞。
“是啊,說是回來拿點兒文件的。”福媽把幹淨的衣裳遞給她,又笑又憐地道:“可憐的丫頭片子,又是這麼一身濕的,快快換上幹衣服吧!”
蝴蝶接過衣服,聞言也笑了,“唉,我這下子可不敢在少爺房裏換了,再這麼三嚇四嚇的,說不定膽子也給嚇破了。”
福媽忍不住笑得花枝亂顫,“哎喲,我的天啊……”
蝴蝶看著福媽笑得好不暢快的模樣,心頭糾纏的結不自覺鬆開了些。
古往今來,有哪一段轟轟烈烈、淒美絕倫的愛情不是靠自己爭取的?
她相信隻要自己努力、有毅力、愛得真、愛得深,最終李衛一定也會喜歡上她的。
經過一番心思轉折,她的心情也變好了,眼前仿佛又看到了希望。她要重拾以往的積極勇敢,想要什麼就該極力去爭取,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