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發明的一種說法,意思是表裏如一。也有願意和你交流,交朋友的意思。”
夏克明踟躕地站在床邊,茫然四顧。
蔡君穿著白色厚底的護士鞋,拉開寬大的房門,行去無聲地走了。夏克明一把搶過外衣,胡亂地反穿在身上。徑自朝著牆躺下,屋裏響起了撕心裂肺,荒腔走板的歌聲:
“小小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是否朋友都已經離去,留下了帶不走的孤獨。”
“漂亮的小孩,今天有沒有哭?是否弄髒了美麗的衣服,卻找不到別人傾訴。”
“別他媽唱了!”夏克明坐起身,嘶啞地幹吼著。
瘦小尖臉的男人跳下床,一步步朝他走過來。夏克明感到畏懼,身上發毛。
近至跟前,他一動不動呆坐在床上。男人俯身過來,幾乎貼著夏克明的耳朵說:“無歌便是惡。”說完,轉身向病友們熱烈地揮舞雙臂,室內再次沸騰。
伴著癔症般的笑聲、哭聲、歌聲、叫喊聲,夏克明用枕頭捂住耳朵,緊閉雙眼,拚命揪住頭發,他呼吸急促,真的要瘋了。
快到一個月的時候,夏克明收到了法院的強製醫療決定。
那天午睡前,臨床反穿病號服的老郭問他:“把8放倒了什麼意思?”嘻嘻的笑臉湊得很近,幾乎要碰到他的鼻子。夏克明雙手支撐在床上,向後躲閃著搖搖頭。老郭頓時傷心地直起身,大著舌頭說:“你沒上過學,沒文化。”
夏克明仰起臉,誠懇地點點頭,又慚愧地看看自己反穿的病號服,摩挲著毛毛紮紮的布邊。
“好啊!8放倒了,就是好啊!”老郭說著,兩手的手指合成兩圈。“你跟誰最好?”他憨態可掬的笑臉忽地湊上來,夏克明趕緊指指他。老郭滿意地坐回床上,看著他傻笑。少頃,夏克明躺下,瞪著天花板,聽見老郭的鼾聲大作,自己的睡意也被悄悄地招攏上來。
八十七
膀大腰圓的男保安跟在夏克明身後,走過寂靜的樓道。平日即使午休的時候,樓道裏也能聽到喧囂和怪叫,可是今日卻是出奇的靜。
樓道盡頭,是腕子粗的鐵棍閘門。離閘門越來越近,心跳不由得加快。一個多月了,終於要第一次邁過這道門坎。他已經向著鐵閘張望過無數次。
夏克明不敢問去哪兒。腦子裏突兀地閃過老警察、小良子的麵容。各種恐怖的想法刹那間湧入,胃部有了痙攣的絞痛。夏克明慢慢走下樓梯,忍不住回頭看看保安,他正警惕地盯著自己。
“柯小薇!”夏克明差點被門檻絆倒,匆忙跑進屋子,保安從外麵拉上鋁質的房門。
“我天天想你,以為你把我忘了。”夏克明努力克製住劇烈起伏的情緒。柯小薇看上去倒是很冷靜,臉上掛著勉強的笑意。
夏克明饑渴地看著她憔悴的臉,順著桌麵伸出手。柯小薇輕輕握住他,又堅決地抽出去。
“我要走了,去美國,找我哥哥。”
一瞬間,夏克明像被冰封冷凍,喉頭艱難地移動,咽下突如其來蜇刺般的疼痛,僵硬地望著她,莫衷一是地點點頭,掩飾著自己難以承受的沮喪與落寞。扶著桌子慢慢站起,走到門口時,淚水不爭氣地流下來。
“老流氓,騙你呢。”
夏克明顧不得擦掉眼淚,猛地轉過身,“你再說一遍。”
柯小薇調皮地笑了,“我哪兒也不去,剛才就想逗你玩,折磨你,誰讓你那麼自私,拋下我的。”
他不好意思地破涕為笑,快步上前,不管不顧地一把緊緊抱住她……
“夏克明,鬆手,吃藥了。”熟悉的叫聲推倒了夢牆。彌足珍貴的夢境讓醒後的哀傷替代。
懵懂朦朧中,蔡君掰開他摟著自己胯部的手。夏克明猛地抽回胳膊,滿臉羞紅地看著她。慌慌張張地將藥片塞進嘴裏,蔡君遞給他一小杯水,臉上掠過一絲笑意,回身轉向老郭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