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氣?後知後覺的護土終於發現徐禦征臉上的陰晴不定,嘿笑幾聲。
“先生,沒事我就先出去了,有事請按鈴。”見徐禦征一臉冷凝直盯著文玨雲瞧,護士趕緊一溜煙退場。
直到雙眼緊閉的她微微蹙眉,徐禦征才發現自己用力握著她的手掌,力量之大在她白皙的手腕留下一圈箍痕。
她的笑靨以及祠堂裏牌位的畫麵,不斷地在他腦海裏交錯著,還有他那難產的母親……
真相揭曉,昔日的甜蜜架構在謊言之上,所以她始終無法交代身世。
徐禦征將臉埋進雙手裏,拒絕再想起兩人相處時的美好。她是文檜的女兒,已經截斷了一切可能!
為什麼要騙他?
他一遍遍的自問,得到的答案都隻有一個——為了贖罪。
文檜欠下的,不是他們區區三條人命可以償得了的!
好恨哪!恨文檜害他家破人亡,恨她偏偏是文檜的女兒。
文玨雲睜開眼睛時,看到的就是他覆在臉上的手掌,她虛弱的說:“禦征?”
徐禦征抬起頭,望著病榻上渾然不知的她,一股怒氣油然而生。
“你覺得舒服些了嗎?‘文小姐’。”
一聲“文小姐”震得文玨雲呆若木雞。他知道了?天!他全都知道了?!
“還是說謊久了,你已經忘了自己的真實姓名?”
他眼裏的鄙夷抽光了體內的溫度,一股寒意迅速占據整個軀體,文玨雲掙紮的坐起,而他冷眼看著她困難的移動,不肯伸出援手。
該來的還是來了!
坐穩之後,文玨雲坦誠說出:“我是文玨雲,文檜的女兒。”
親耳聽到她說出口的震撼,不下於剛聽到時,徐禦征深呼吸再深呼吸。
所有的辭彙都已空白,隻有眼底的傷慟撻伐著她的心。
“我很抱歉——”文玨雲伸出手想要安慰他,卻被他甩開。
打斷她的是他的咆哮:“抱歉?為文檜的所作所為抱歉?還是為你自己的欺騙抱歉?二十五年前文檜為了權勢毀我全家,二十五年後你又是為了什麼?贖罪?”
不是贖罪!文玨雲在心底呐喊著。
他怎麼能夠完全抹煞掉她的感情?他的心已經讓仇恨蒙蔽得看不到她的心意了。
所以她何必解釋呢?事到如今,他要怎麼認定都不要緊了,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她是文家人的事實。
然而,她沒有否認徹底的撕裂他的心!
傻嗬!竟然還存著一絲希望,希望她也有一點動心,但他如何能夠要求豺狼的女兒善良?
哈!所有的一切都是騙局,她所設下的騙局!
他的咆哮引來護士關切,“先生,病房需要安靜……”
徐禦征複雜的看了文玨雲一眼之後,拂袖離去。
文玨雲木然的下床。
護士急得大叫:“哎!文小姐,你怎麼自己下床了?”
文玨雲認出她,終於知道身份被拆穿的原因了。
被戳破也好,這段日子以來,維持謊言所產生的巨大壓力,壓得她透不過氣來。
文玨雲抬起手,堅定的說:“請幫我拆掉點滴。”
終於到了該麵對的時刻了。
☆☆☆
張嫂跟阿雪莫名地看著他們先後回到家裏。
少爺從進門就陰鬱著一張臉,害每個人氣都不敢喘出聲,問阿勇的結果是,他車子一停好,少爺就走出醫院說要回家,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同樣也不清楚。
文玨雲是自己叫車回來的,見她蹣踞的走著,阿雪連忙要過去扶她,卻被徐禦征喝退:
“徐家的人不許幫助文家的人!”
誰是文家的人?他們三個麵麵相覷。
文玨雲深吸一口氣,勉強拉開淺笑,“對不起,我騙了大家。其實我的真實身份是文檜的女兒——文玨雲。”
語畢,文玨雲挺起胸預備接受大家的敵視。
結果張嫂捂著臉退到一邊,阿勇則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隻有阿雪眼裏滿是擔憂。這段日子以來,她們情同姐妹,阿雪相信她跟她父親是不一樣的。
文玨雲感動的遞給阿雪一個微笑,謝謝她的寬容。
整個大廳裏一片肅穆,文玨雲仍有些暈眩,但她努力撐著走到他麵前。
“我要怎麼做?”文玨雲低聲問。
她的委曲求全在他眼中成了厭惡的乞憐。
徐禦征嗤笑她的天真,“你以為憑你一個人,就可以化解二百七十條人命的怨愆?”
“我隻想盡力,我到底是文檜的女兒。”文玨雲幽幽的說,不在乎激怒他。
“小姐……”阿雪為她抱不平。
這個舉動讓徐禦征勃然大怒,氣她輕而易舉地獲得阿雪的原諒,更氣自己無法原諒。
他怒吼著:“統統下去!”
阿雪還想再說些什麼,卻讓阿勇推出大廳。
張嫂默默的走到廳口,傳來幽幽的聲音:
“我失去了丈夫還有父母,跟徐家上上下下兩百多人來比,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人死不能複生,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又是一個為她求情的!徐禦征狠狠瞪著文玨雲。
“怎樣?看到自己很能收買人心,是不是覺得很滿意?這就是你接近他們的目的?”
文玨雲看出他內心的掙紮,輕聲的說:“讓他們卸下心防的不是我,而是長久以來的禁錮讓他們累了。禦征,背著那麼重的包袱,你不累嗎?”
有那麼一瞬間,他差不多要迷失在她的溫柔裏;但,血染成河的滔天之仇如何能忘?!
“這就是你的計劃?用你的身體來軟化我?”
文玨雲讓他尖銳的話語割痛了心,“你就這麼恨我?恨到不惜汙蔑、傷害我?”
他冷哼一聲,“汙蔑?你該不是因為被我說中了就惱羞成怒吧!”現在的他,隻想將他所受的痛加倍還回去!
“我承認我騙了你,但你怎麼能夠否定我們之間發生過的一切?”
“如果我知道你是文檜的女兒,怎麼還會碰你?現在我隻覺得惡心!”徐禦征冷目看著她臉上瞬間失去血色,繼續不容情的打擊:“說起來你還是遺傳到文檜的陰狠無情,父親病重都能夠置之不理,連後事都是由醫院代辦的!”
正因為如此,他才會以為文檜沒有子嗣。
“怎麼?為什麼隔了五年又回來了?別費心找些什麼孝順的借口出來,你我都知道文家不興這種仁義道德!”
他知道話說絕了,可是乍然得知真相的衝擊激得他隻想反擊。
他的誤解這麼深,最讓人心痛的,是他根深蒂固的認定她跟養父是同一種人!這個誤解讓文玨雲連自己是養女也不想解釋,反正,就算她身上流得不是文家的血,仍是頂著文檜的姓。
沒有理會碎散一地的心,文玨雲隻想救贖養父母。至於她自己,早在決定化解兩家冤仇的時候,就注定將粉身碎骨。
“我隻想化解兩家的仇恨,你有什麼要求就說吧!”
她從容就義的模樣,讓徐禦征從心底升起源源不絕的恨意。如果她鄙棄文檜,撒清跟他的關係,那麼,他或許會高興些,雖然沒能直接報仇,但至少知道文檜淒涼到連女兒都不屑他的地步,心靈上或多或少得到些滿足。
可是她沒有!
徐禦征拖著她來到祠堂,她踉蹌的模樣幾乎讓他揪心,但隻是幾乎!無辜亡魂的呐喊加上背叛的感受,使殘存的憐惜都化為烏有。
粗魯的將她扭拽到地上,徐禦征拒絕為她微不可聞的痛呼而心軟。他怒火騰騰的指著身後的牌位說:
“這些都是拜你父親之賜而枉死的人們!他為了要擠下我祖父當上區長,不惜踩著我徐家大大小小二百餘口的屍體往上爬!”徐禦征指著其中三個牌位瞪著她說:
“這是雲醫師一家三口!雲醫師濟世救人不遺餘力,他甚至還救過文檜老婆的命!結果呢?文檜饒過他了嗎?槍決那天,雲醫師夫妻也遭到牽連,就連剛出生的女兒都難逃劫難!你知道是為什麼嗎?隻因為雲醫師的女兒跟我有指腹之約!”他咄咄逼視跌坐在地上的她。
“仁心仁術的雲醫師有什麼錯?雲師母又有什麼錯?不解世事的女嬰又有什麼錯?文檜竟然下得了手!”
文玨雲拚命搖頭,他狂暴的恨意撕裂廠她的心!
徐禦征灼灼的目光卻不肯放過她,他用力一比,“你看清楚!後麵這二百七十條人命,每一個都是無辜枉送性命的!”
文玨雲抓著胸口,努力壓下悲痛的情緒。
區區一寸方地,代表的都是一縷縷無法安息的怨魂哪!
但想起夢中的情景,想起養母的哀切……總是該做個了斷啊!
“冤冤相報何時了?你的怨氣使得怨靈無法解脫啊!”望著他孤絕的背影,文玨雲也隻能這麼說。
“夠了!”徐禦征怒吼:“你是凶手的女兒,有什麼資格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