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見君子,憂心忡忡
亦既觀止,我心則說
(你不睬不理不說明,莫非是變心了嗎?)
杜禦莆一臉冰霜回到府中。
「夫人呢?」
「回相爺,夫人在房裏。」
他走進房裏,隻見裘紗淩怔怔坐在桌前若有所思。
「你收下人家送的禮了?」
裘紗淩緩緩抬頭,「你回來啦?」雖是文人裝扮,眉目間還是能看出宰相氣魄,可笑的是她居然看不出他天生的威儀!
杜禦莆沒有多注意她的反常,追問:「你收了人家送的南詔琥珀?」
她起身從妝奩盒裏拿出琥珀娃娃,「我見這娃娃刻工精細,付了十枚銅錢買下的。」
「金盒呢?」
「我嫌重,當場退回去了。」
杜禦莆一聽便知道她是遭謝炎年侍妾哄騙了,心裏雖然稍感安慰,卻忍不住說她兩句。
「不管你是從哪裏來的,現在你是我的夫人,好歹該知進退!像你收下這禮——」
「我沒有收禮!這是我買的!」她忍不住抗辯。
他歎息,「我知道你對世欲價值毫無概念,但是遠從南詔千裏迢迢送到京城的琥珀娃娃,絕對不隻十枚銅錢!」
裘紗淩垂下頭不語,他說的沒錯,是她太天真,以為雲姬真的是因為跟她投緣,才以本錢廉價賣她……
杜禦莆對著她的頭頂歎氣,「你不是有意的,但這種行為會讓我困擾。我向來潔身自愛,卻可能因此蒙上收受賄物的汙名。」
她幽幽的問:「你是當朝百官之首。是嗎?」
「是的。」他坦然承認,現在讓她知道也好,往後就不會輕易遭人哄騙了,「所以你該明白自己的—言—行都不能有所輕忽。」
「為什麼瞞我?」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點!她控訴:「你這樣讓我覺得自己像耍戲的猴兒!」
杜禦莆揉揉眉心,朝廷裏最近許多外患,食君俸祿、忠君之事!他無能也無力再負擔她的情緒。
「你想太多了。」他起身,「宮裏最近事多,我到書房辦公。」
就這樣,沒有解釋、沒有道歉,一切都像理所當然似的。裘紗淩無言望著他的背影,心裏蒙上巨大的陰影,如果連他都會瞞她,那還有什麼是可以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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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呂盈盈走入房裏,「姑媽要我來喚你前去。」
可不可以不去?經過一夜,她的心情還是好悶!
然而,裘紗淩還是乖順的起身,她是相國夫人,不是可以隨心所欲的裘紗淩!
多奇怪!在昨天之前她還是無憂無慮的,卻在知道他的身分之後處處有了警惕。
「相國夫人」這個名詞像頂大帽子兜頭罩下,而她隻能認命的「知所進退」。
她任由侍女打扮妥當,準備晉謁婆婆——現在她明白婆婆為何總是對她冷冷淡淡的,她心中理想的媳婦一定不是她這樣的吧!
裘紗淩跟在呂盈盈身後,望看她雍容的行走,優雅的跟下人們回禮,不像自己總是蹦蹦跳跳的,就連跟下人也像平輩、沒個大小,隻有從小在閨閣中成長的千金小姐,才能自然養成大家風範吧!怪不得雲姬說自己看起來不像夫人。
「姐姐?」呂盈盈停下腳步等她,她今天好沒生氣!
雲姬是有所求而接近她的,那呂盈盈呢?
「你為什麼喊我姐姐?」
呂盈盈先是一愣,接著掩嘴輕笑,「姐姐明知故問!」
明知故問?有什麼是她該知道,卻又愚蠢得不知道的呢?
呂盈盈見她仍在冥思,催促道:「姐姐快走吧,姑媽在等著呢!」
裘紗淩緩緩的跟在她身後,心裏越來越沉、越來越沉……
「姑媽,姐姐來了。」
「嗯,你先退下吧!」
裘紗淩一踏進廂房就看見婆婆端坐左側,正位及左右兩側都坐著幾位老者,氣氛嚴肅得教人透不過氣來。她心中微微不安,還是硬著頭皮移步向前。
「媳婦給婆婆請安。」
「嗯,」杜夫人依舊不冷不熱的回應,「坐在主位上的是大叔祖。」
裘紗淩身形一點,「紗淩見過叔祖。」接著是二叔祖、三叔祖、伯父、叔父……她一一行禮,卻暗自納悶,婆婆要她來見這些長輩有何用意?
倘若在以前,絕對不會想那麼多,現在,她卻不得不深思起每個人話中藏著的真實意義——在女人國沒有這套虛與委蛇哪!
「我們就坐在麵前,她依然視若無睹的發呆,好沒禮教!」叔父眉眼一瞪,說道。
裘紗淩一驚,趕忙道歉:「紗淩失禮,還請叔父見諒。」
學究樣的二叔祖搖頭皺眉,「立沒立相、神遊太虛,真是成何體統!」
裘紗淩一愣,立沒立相?還該怎麼站呢?有著動輒得咎的惶然,遂低下頭不語。
「怎麼?在心裏暗罵我們這些食古不化的老頭?」叔父涼諷。
「不!紗淩不敢,紗淩隻是——」
還來不及解釋,伯父開口打斷她的話:「畢竟是化外女子,不像咱們杜家乃學問家族、書香傳家,少薰陶了些文化,氣質也就大大的差了。」
這是直接的批評!裘紗淩想反駁,嘴皮子掀了掀,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難道她默認了他的嘲諷,還是這些日子已經把她磨成必須敬老尊上的傳統媳婦兒?
然而他們並沒有因為她的沉默而停止批評。
三叔祖譴責的目光掃過她,說:「有如此桀驁難馴的媳婦,你辛苦了。」聆聽長輩告誡仍然挺腰直立、沒有半點省悟模樣!
杜夫人沒有看她一眼,「謝謝三叔關心,她年紀尚輕,還請各位長輩多加管教。說來慚愧,這原是府中小事,卻驚動大家撥冗前來,素娘深深自責。」
裘紗淩詫異的望著婆婆,是她請這些長輩來「管教她」的!?
她的心冷了、涼了、寒了,她以為隻是跟婆婆話不投機,卻沒想到在她心裏,自己竟是如此失敗的媳婦;更沒想到的是,她會大費周章的找人來修理自己。
她不是不能說理的人哪,婆婆有意見何不當麵跟她說?竟要擺出這教人難堪的陣仗?
沉入冰窖裏的心還有餘溫,卻在越來越不留情麵的指責中,悲哀的停止跳動……
「禦莆官居一品,是趄遷的棟梁之材,怎不知道娶妻娶德呢?」
她無德嗎?如果以他們的眼光來看,或許吧!女人國的人不受迂腐的女誡局限的!
裘紗淩麵無表情的站著,不為自己辯解——在主觀的認定中,她無話可說,也不知道怎樣才能逃離這窘人的場麵,她連拂袖而去都不敢哪!
不敢!?裘紗淩也有不敢的時候?那個率性的自己到哪裏去了?如果她套上了世俗的枷鎖,又為何惹來這毫不留情的批判?
「她識字嗎?」三叔祖問杜夫人。
「識得一些。」杜夫人含糊回答。基本上她對這媳婦幾乎是一無所知的。
「既然識字怎麼不懂敬奉翁姑、恭敬丈夫呢?」
他們是存心叫她受窘的吧!她明明站在麵前,卻視若無睹的談論著她。
裘紗淩站在廳堂中間,前方左右的長輩們繼續口沫橫飛的指著、罵著。
不想聽、不想聽的啊!然而,還是聽進去了,就像想轉頭離去,卻抬不起生根的腳一般,她隻能無助地站著,忍受有生以來最傷人的批判。
「德行上有了缺失還可挽救,這無子就麻煩了……」大叔祖最後下了總結:「趁著禦莆年輕,該趁早給他納門妾了。」
「其實素娘心裏已有了人選,盈盈是禦莆的表妹,品德容貌兼備;隻是呂家總是書香門第,讓盈盈屈居妾室恐有不妥……」
這就是婆婆打的主意!?裘紗淩恍然明白,說穿了,他們隻是先挫挫她的銳氣,最終的目的就是想迫她答應盈盈進門,不是嗎?
婆婆為了遂自己的私心,竟不惜剝奪她僅有的尊嚴!
「這種事長輩作主便得了,禦莆位居宰相,就是再娶個同妻也無不妥。趁今天宗族裏的長輩們都在,咱們順道把日子看一看吧!」伯父意有所指的瞟裘紗淩一眼,「總不能禦莆官做得大,我們卻連杯喜酒都喝不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