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篇:憶家鄉的石板道(1 / 1)

家鄉不顯山,不露水,卻有一條了不起的石板道。

石板道修於何年,我不清楚。據傳那時家鄉出了個大學士,村裏人為了他省親時車馬能直抵院門,於是就修築了這條長約裏許、寬約六尺的石板道。石板道直通官道。石板道的中間是兩塊並列的方石,兩邊是條石,它們不但色澤尺寸一致,據老人言,連斤兩都相等哩……年年代代,村裏人以這條石板道為驕傲,以這條石板道為自豪。

歲月悠悠,石板道的表麵已光滑如鏡。風和日麗之時,赤腳走在石板道上,一種涼冰冰、麻酥酥的感覺會頓時傳遍你的全身,使你神清氣爽,鬥誌昂然。炎炎烈日之下,石板道便如一塊燙鐵,如果你不疾步而行,它會將你的腳燎出泡泡來,令你痛切肌膚。但隻要你踩在石縫的青草上,又會感到涼爽無比。冰天雪地的日子,石板道溜滑溜滑,但隻要穿上防滑一類的鞋子,走起來仍然會穩穩當當。可這時的孩子們卻不知天高地厚,他們將石板道當成滑冰場,成天不知有多少頑童去追追鬧鬧,跌摔得鼻青臉腫……

石板道也給我留下了許許多多的回憶。童年時代,我就常在石板道上數石板、玩泥巴和玩螞蟻子師公師婆抬陽眯眯(蜻蜓)等遊戲。我們將網住的陽眯眯去掉翅膀拚命喊螞蟻來抬,等到要抬進洞時,我們又將它拿到石板上。就這樣反反複複,有時一玩就是一整天。肚子餓了,我們就坐在石板道上眼望著在田頭集體勞作的父母歸來,有時望著望著竟在石板道上睡著了也是常事……可悲的是,大饑饉年代,孩子們坐在石板道上望著自己的父母望著望著就永遠睡去了的也不少……上小學了,那時學校沒有操坪,體育課大多在石板道上進行。我讀書不怎麼專心,但對田徑卻特別愛好。於是上學我總是從石板道上跑著去,放學又從石板道上跑著回。這樣跑來跑去,後來,在一次全縣小學生田徑運動會上,我竟輕輕鬆鬆地跑了個第一名……進入中學時,我也曾隨潮流去砸過石板道,但由於都是些乳臭未幹的孩子,砸爛兩塊後都沒了力氣,隻好作鳥獸散了……後來我參加了工作,當然也是從這條石板道上一步一步走去的……

石板道上寫著全村人的喜怒哀樂。村裏無論舉行什麼大事,站在石板道上就會看得真真切切。姑娘出嫁,不論嫁於何方,都要一步一步地從石板道上走出去。新媳婦入門,不論來自何方,更要從石板道上一步一步地走進來。出殯也是如此,不論葬於何方,出殯隊伍都要先在石板道上浩浩蕩蕩地走一回。就連那些潑婦惡漢罵街決鬥什麼的,也要搬到石板道上去進行,雖是一種褻瀆之舉,但村裏人也拿他們沒有辦法。近些年來,石板道上更是鞭炮聲不絕,那些富裕了的村民無論遇上什麼喜事,都要轟轟烈烈地慶賀一番。譬如兒女考上什麼重點中學或大學啦,家中有什麼人生日啦,甚至花上百元千元中個什麼自行車、電視機之類的小獎或用不光彩的手段擺平一件什麼不光彩的事情啦等等,少不了都要在石板道上放上一陣鞭炮,使石板道更加空前熱鬧起來。不過,最近村裏出了個貪汙受賄要犯,自殺後留下遺言要葬在家鄉的石板板道旁,村裏人硬是沒有同意。他們說這是為了維護石板道的聖潔!

遺憾的是,曆經了千百年風雨的石板道即刻就要在人們的眼中隱去了。昨天村主任突然來電說石板道要毀了。說石板道兩旁近千畝荒地已劃為工業園區。為了適應新的形勢,計劃將原石板道改為鋼筋水泥大道。為此,村裏人還鬧了不少意見。有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輩老人堅決反對,說石板道是全村榮譽的象征,不能動。富裕了的村民卻又埋怨那條道束縛了他們的發展,因車輛不能直抵院門,他們想辦個廠場什麼的一切都不方便。隻達溫飽的那部分人態度到是十分明朗,說隻要不見菩薩作揖集資就什麼都行。村主任無奈,特意來電征求我的看法。

我能說什麼呢?石板道我走的多了,可感覺中最平坦、最實在、最親切的還是家鄉的那條石板道。這石板道算文物嗎?按說也算是村級文物吧。可是,改革開放的滾滾大潮已直湧院牆,一條小小的石板道能阻擋得住這洪流麼?留在我心中的也隻有悵然的回憶與欣慰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