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羽擁抱住她,手掌自然地撫著她的背脊,下頜抵著她的香發,半刻也不舍得鬆手,“你是我的結發妻子,無論任何代價,我都會將你要回身邊。”

紫衣搖頭,心頭苦澀,說不出半句話來。他對她愈是溫柔,她就愈難受。

他捧起她的愁容,撫去輕顰的秀眉。他將她的臉兒捧在手中,望著她絕美的眉目,徐緩地說道:“紫衣,我們回家吧。”

“好!”她溫順地點點頭,破涕為笑,眸光一直停駐在他英挺的麵容上,竟再也無法離開。

公元前203年,“項王乃與漢約,中分天下,割鴻溝以西者為漢,鴻溝而東者為楚……項王已約,乃引兵解而東歸”(《史記·項羽本紀》)。

暮色漸濃,火把下的楚軍仿佛一條綿延數裏的火龍,蜿蜒在大地上。然而此刻,就在不遠處,卻有雙眼睛冷冷地注視著火龍的遊動。

這正是星夜追擊項羽東撤軍隊的劉邦,在張良和陳平的建議下,他首先破壞了自己提出而達成的協議,馬上追擊向東撤軍的項羽。他沉吟片刻,望著披星戴月趕路的楚軍,嘴角流出一絲冷傲的笑意,“項羽,你我一決勝負的時刻終於到了。”夜深了,楚軍連續趕路已有兩三日了,由於後方彭越及韓信兩股勢力的存在,使得項羽不敢稍加怠慢,長途奔襲讓人口渴如焚,疾行至固陵,無論多高昂的士氣,也無法阻止士兵們饑腸轆轆,雙腿酸軟。得到傳令兵發現河水的消息,幾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發出喜悅的歡呼。項羽一聲令下,楚軍停止了趕路,開始安營紮寨,埋鍋造飯。當清洌的河水滋潤了幹裂的嘴唇後,饑餓就越發令人難以忍耐,炊煙升起,疲憊不堪的楚軍兵將們伸長了脖子等待著即將到口的晚餐,就連擔任警戒的哨兵也被誘人的飯香引得失去了警覺。

“嗡”的一聲,仿佛蜂群受驚般的聲音響起,半空中升起無數燃燒的箭矢,向著楚軍營地疾撲而至。頓時,慘叫聲、呻吟聲、斥罵聲在楚軍營中亂成一片。

“漢軍偷襲了!漢軍偷襲了!”到處都充斥著驚慌失措的叫喊。劉邦選擇了最好的時機發動反擊,漢軍精騎從四麵八方掩殺而至,戰馬無情地踐踏著人體,刀槍飽飲了鮮血,頭顱、肢體四散飛拋,銀色的月光映照著一座血腥的屠場。

“霸王,不好了!我們被漢軍包圍了!”

隻見方圓數裏之間,東一堆、西一堆,楚軍被無數漢兵分開了圍攻,幾乎已成各自為戰之局。楚兵雖然驍勇善戰,但每一人要抵敵七八人至十人,鬥得久了,總不免寡不敵眾。

四麵受到圍攻的消息傳來,項羽並未慌張,右手抽出腰間利劍,大叫道:“鍾離昧,保護夫人,其他人跟我殺出去!”他提氣一聲長嘯,手執長劍,一馬當先,領了一個千人隊,直衝入敵陣之中。每一招每一式,快、狠、勇,宛如出欄狩獵的狼豹,餓得慌,殺得急,仿佛積蓄了無窮的力量,全在此刻爆發,刀起刀落,嗜血不留情。

漢兵將見西楚霸王突然神威凜凜地現身,都不由得膽怯。項羽舞動長劍,遠挑近打,遇上者無不受傷。眾漢兵紛紛退開。項羽左衝右突,頃刻間已將千餘人聚在一起。他朗聲叫道:“擊鼓列陣!”率領了這千餘人四下遊走,一見有人被圍,便即迎上,將被圍者接出,猶似滾雪球一般,越滾越大,到得萬人以上時,漢兵已無法阻攔,當下項羽和季布、樊楚以及虞子期所率的軍隊聚在一起。

一陣慌亂過後,久經戰陣的楚軍穩住了陣腳。他們一邊向漢軍發射出密集的箭矢,一邊抄起長槍將敵方已衝入陣中的騎兵一個個刺落馬下,形勢漸趨好轉。

項羽從胸中長長呼出一口氣,令他擔心的並非是漢軍的進攻,而是紫衣的安全。兵凶戰險,隨時隨地都可能有意外,如果紫衣真的有什麼閃失……

“籍!”一聲熟悉的呼喚打破了他的冥想。

項羽轉過頭去,一個身穿紫裙的女人縱馬朝他奔來,那張他再熟悉不過的秀麗容顏迎麵而來,胯下的戰馬以幾乎可以摔斷她脖子的速度飛馳。在她身後,緊追著另外一人一騎,是鍾離昧。

老天!她幾時學會騎馬的?他竟然不知道?!望著她狂奔的速度,項羽一顆心停止了跳動,然後就爆出一句怒吼:“我不是讓鍾離昧保護你的嗎?你跑出來做什麼?”

紫衣輕叱一聲,勒緊手中韁繩,馬兒在狂奔後陡然停止,仰首長嘶,從鼻子裏噴出熱氣來。紫衣氣喘籲籲地低喊:“韓信率領三十萬援兵趕到,若非鍾離將軍奮勇殺敵,我恐怕已死於漢軍劍下,籍,咱們再不撤兵,恐怕就會困在這裏了!”

話聲未了,猛聽得東首、西首蹄聲大作,數萬隻鐵蹄踐在地上,直是地搖山動。眾將士一齊轉頭望去,但見塵土飛起,如烏雲般遮住了半邊天。霎時之間,楚軍麵麵相覷,默不作聲,但聽得轟隆隆、轟隆隆悶雷般的聲音遠遠響著。顯著大隊漢軍奔馳而來,從這聲音中聽來,不知有多少萬人馬。項羽一顆心頓時沉了下去,這兩隊騎兵每一隊都在萬人以上,己方久戰之後,不是受傷,便是疲累,如何抵敵?

項莊叫道:“大哥,敵人勢大,枉死無益。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今日暫且避讓,乘機再行反擊。”

項羽抬起頭,遠遠望出去,隻見東麵、北麵、西麵三方,漢軍長矛的矛頭猶如樹林般刺

向天空,竟然已經合圍。項羽點了點頭,道:“好,咱們向南撤,退入垓下再說。”眾將士齊聲稱是,當下鍾離昧率領下屬為第一路,季布率領騎兵為第二路,虞子期率領步兵為第三路,項羽率領樊楚等副將斷後。四路人馬,每一路之間相隔不過數裏,探子騎著快馬來回傳遞消息,若有敵警,便可互相應援。範增命人沿途埋伏下一批批死士,扼守險要的所在,斷橋阻路,以延緩漢兵的追擊。

眾將士紛紛催騎而行,向南急馳,知道隻要一占據垓下,扼險而守,敵軍雖眾,破關卻也極不容易。

夜幕低垂,一輪淡月掩映在厚厚的雲層裏。

韓信、彭越兩路大軍借助自己數量上的優勢,將項羽的軍隊層層包圍起來,困項羽於垓下,項羽的軍隊在垓下紮下營壘,點兵後發現隻有不到十萬的兵力,糧草又在固陵戰役中被漢軍付之一炬。兵少糧盡,外無援兵,處境十分困難。

幾次交戰不得而終,韓信的部隊用意在於困死項羽,不得戰,不得出,士氣消退,全軍力疲,彈盡糧絕對,始終不與項羽相戰於陣前。項羽越來越煩躁。在帳營裏不停地走來走去。已近一月,韓信顯然已經達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這日,紫衣如往常一樣,在大帳裏為項羽準備好酒菜,靜靜地等待著他的歸來。雖然已處絕境,但在項羽的眼中,他的女人還是平靜依然,看不出絲毫的慌亂。

紫衣玉容泛起苦澀笑意,他隻道她麵色如常,哪裏曉得她心中早已沒了主意。有一部分的她,其實漸漸地認了命,楚漢相爭,垓下之圍……這些都是曆史發展的軌跡,不容得更改,也不可能被更改。隻是……若是要她放棄生存的權利,留他獨自浴血抗敵又是絕無可能的,愛他,如果生必須分離,那麼,死也絕不相棄。

可,照此一來霸王別姬又從何而生?哎,不想了,快要想破頭了。她眉心輕擰,咬著粉唇,因無法排解而幽幽歎息。

夜已經很深了,望著幾案上已經冷了的酒菜,紫衣掀開帳簾向外瞅去,一彎蒼白的月亮掛在黑得發藍的蒼穹上,冰冷冰冷的。在迷蒙的薄霧中,小小的淡白色帳篷綴遍了這土坡,在帳子縫裏泄出一點一點的火光,戰馬嗚嗚悲嘯的聲音卷在風裏遠遠傳過來。而山下,那一點一點密密猛猛的火光,閃閃爍爍,多得如同綴滿蒼穹的繁星——那就是漢王與他所召集的四方諸侯雲屯雨集的大營。紫衣托著腮凝想著,冷冷的風迎麵吹來,把她肩上的飄帶吹得瑟瑟亂顫。

她打了一個寒顫,突然覺得冷,渾身就像這彎冷月一樣冷。縮頭回帳內,撮了撮手,她失神地跌坐在虎皮毯上,敏銳的直覺察覺到今晚空氣中湧動著一股前所未有的緊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