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羽最不願回首的時光,是往前數十個年頭的夏天。那年她倉皇逃去法國,隨身帶的東西一個包就能裝下,狼狽不堪。即使如今朋友們聚在一起時三三兩兩互倒苦水,你一言我一語說著從前的舊事或曾有著牽絆的人,她依舊對那段日子隻字不提。
沒人不愛池羽,許今安說過。或許是她誇大的修辭,亦或她說得確實沒錯。初見池羽時,垂下的長發和明豔的臉龐都不如她倔強的眼神更吸引許今安,她濕漉漉地站在她門前,眼裏卻未被打濕,沒有一絲柔弱與可憐,那時的她還有著少年人未褪去的稚氣,如今那稚氣已然無存了。可她依舊倔強、傲氣,一如從前般自由明媚,所以許今安才說,沒人不愛她身上的那股勁兒,那種讓人看了就想自由活一次的心氣兒。
池羽聽後笑了笑,對此不置可否。偶爾出神時她眼眸低垂,或許在南法的那些年,僅僅是活著已是她全部的心願。
付雪的酒館麵朝海邊,三麵是亮堂通透的大窗,湛藍如果凍般的大海盡收眼底,陽光也毫不吝嗇灑進窗子,整個房子如一個剔透的水晶球,讓人忽略這其實也隻是個不到八十平米的小店麵。
平常時間,池羽就坐在吧台,和許今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和整理酒櫃的付雪商量定價和營銷。中午幾乎一個人都沒有的時候,池羽坐在店裏西南角的座位,那裏最偏僻清靜,也最能看到整個海灘的全貌。再把窗戶打開,讓海風輕輕送來,付雪又要調侃她像“貓一樣享福”。
今日便是如此,正午烈日下海麵泛著熒熒波光,一個接著一個的浪花接踵翻來。池羽在她常坐的西南角,閉眼聽海浪翻湧。
“我在這兒。”
有人說話,聲音是略顯嘶啞的好聽。池羽睜開雙眼四下尋找,身邊空無一人。方才的聲響也若有似無,仿佛有海浪聲的地方就會有此聲音一般,池羽早已習慣。
“我去趟觀海街,晚上你們喝,不用等我了”,池羽走到後院,抱起一隻不到半年大的小貓,順了順毛,舉起它的小爪子對許今安和付雪揮了揮:“拜拜了。”說罷笑了笑,離開酒館。
“她找到貓主人了?”許今安看著池羽背影。
“早就找到了,有一個月了吧。但是對方一直沒時間來,估計挺忙的。”付雪手上迅速擦好了一個高腳杯放在吧台上。
許今安麵前擺著一排shot,挨個兒拿起來品:“自己養的貓還沒時間來接啊,都一個月了。”
“好像不是本地人吧,說不定真的沒時間。誰和你一樣一天天無所事事”,付雪拿走許今安手裏的小杯子:“你現在大白天也開始喝酒了?”
“幫你試試新品,這個還不錯。”許今安指了最左邊橙粉色的啤酒。
“池羽回來有三年了?”付雪隨口一問。
許今安點點頭。十年前不聲不響地離開,而後七年杳無音信,許今安找遍了也沒有任何她的消息。池羽再狠也不能這麼對她倆,許今安每次想到都在心底埋怨池羽。
後來是三年前,池羽找到許今安,許今安才知道之前她去了法國。
“她去法國了。如果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慘。”想到這兒許今安又不想埋怨池羽了。
“要不是她回國自己倒騰做了點兒生意,我估摸著她都不願見我們。她在法國過得不好,為什麼從不和我們說。”
付雪收拾好吧台,看著窗外海景。許今安的聲音隔在耳外。她從未如此問池羽,或許知道她不願回答。
沿環海公路一路向南行,就能到觀海街附近。景區人多,周邊盡是遊客,比酒館那片海域熱鬧。池羽停好車,抱著貓走進一家店。店外麵支了兩把大遮陽傘,下麵擺著兩張桌子,還有一個空座,池羽打算一會兒坐這兒等人來。
“拿瓶汽水。”池羽一直抱著貓,小貓在她懷裏亂動,一點兒都不乖巧,稍微鬆手都怕它跑了。
“哪瓶?”店主問的是口味。
池羽湊近飲料櫃,視線落在橙色的玻璃瓶身,剛要開口,頭頂上方傳來一聲生澀的中文:“橙子味。”
她的睫毛微微顫動,身體瞬間僵住。太熟悉的聲音,因時間變得略顯陌生,但池羽從未想過它會再次響起。
不用回頭,她知道。若是回頭,她一定會看到一雙深邃有如大海般湛藍的眼睛。幾乎是下意識地走出店裏,池羽轉身時長發輕輕掃過身後的男子。他望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沒有追,隻是轉頭對店主道:“那瓶給我吧,謝謝。”
Merc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