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冬天來的格外早,剛過八月京都便已落了雪,與陸府滿門縞素融為一體,那個曾經名震塞北,孤身一人執劍駐守玉門關的少年女將軍陸棠死在了這個最冷長的冬天。
陸棠去時,老將軍夫人守在床邊幾度昏厥,那是她自幼疼愛長大的孫女兒,平日受些皮外傷都要心疼許久,如今眼見她毫無生息的躺在床上,蒼白的皮肉下,骨節根根分明,輕輕一碰,仿佛要碎了般。
陸棠嘔了許久的血,未擦淨的血跡幹涸在她的唇角,恍若上了胭脂。她向來不喜著妝,可她去時也不過十九歲,那個女兒家最愛塗脂抹粉的年紀。
我別過眼,轉身出了屏風,遠遠看到院門處守了一人,他就那麼直直地站在雪地裏,肩上是一片片皚皚的白。
我知道他就是陸棠一直念著的人,與她同定塞北,送她和親,又接她回家卻至死訣別未見的顧小將軍顧晏之。
我初次見到陸棠,是在塞外匈奴的大營。我被推搡進去時,匈奴的首領呼延稚堪堪從塌上起身。
“你……去照顧她,別讓她死了。”
他說著不流利的漢語,卻叮囑地仔細,我顫巍巍點頭稱是,不久前的一場大戰,呼延稚大獲全勝,他命人屠了城,因著姿色,我僥幸逃過,被擄來了匈奴大營伺候。
我走近掀開層層床幔,塌上女子半掩的被,遮不住她肩頸處的青紫痕跡。聽見聲響,她看了我一眼,鬆開了緊咬的唇,唇邊霎時滲出血絲,“你是漢人?為何在這兒?”
我冷眼看著她,想著應是認識她的,爹娘常常說她是救世的英雄,因為女將軍的神威,所以匈奴才不敢來犯,他們才能安居樂業。但是她後來還是打了敗仗,匈奴為了泄憤,殺了一整個村子的人,包括我的爹娘,細想來,我的心裏是恨她的。
本欲不理會她,可她沙啞的聲音猶在耳邊,我還是不忍心,倒了一杯水遞給她。“我是漢人,我父母被匈奴殺了,我被他們抓來的。”
伴著我的話音,我看著她的臉色愈發落寞,良久,她張張口道,“對不住。”
短短三個字,我卻紅了眼眶。我轉身不再看她,她沒有說,可我知她是想沐浴的,同為女子,我也是可憐她的。
後來,我尋了衣裳給她,衣衫有些寬大,我沒有想到馳騁疆場的將軍,身子竟這樣瘦削,她就那樣穿著不合時宜的袍子,沒有絲毫不快。
“我叫陸棠,你叫什麼名字。”
我瞧著她站在大營外,望著玉門關的方向,那裏定是有她牽掛的人。“我叫梔知。”
一匹戰馬從她麵前踏過,塵沙揚起,我背過身猛咳,麵對赤裸裸的挑釁,陸棠就定定地站在哪兒,眼神淡淡地掃過去,馬上的蒙邪將軍顯然頓了一下,然後強裝鎮定,言語輕佻,“戰場上的將軍打仗再厲害,現在也不過是我們單於床上的妓,隻是不知道陸小將軍床上功夫如何?”蒙邪說完,周遭一片起哄聲。
蒙邪下流不堪的眼神在陸棠身上流轉,然後下馬將陸棠摟在懷裏,我別過眼,蒙邪向來凶悍,且又是呼延稚心腹,呼延稚也曾賞過不少自己的女人給他,陸棠今日恐逃不過去。
身後猛然響起一聲慘叫,是蒙邪。陸棠手裏握著本該在蒙邪腰邊的短刃,臉上沾了血,而蒙邪捂著眼睛,血順著他的臉滴在地上,瘮人的很。
“我朝送我和親,我便隻屬於你們單於一人,便是呼延稚,也不能如此辱我。”
陸棠今日如羊羔般溫順和煦,我倒是有些忘了不久前她也是那個一人退千敵,肆意張揚的陸家將軍了。
呼延稚適時的出現,攔住了要殺陸棠泄憤的蒙邪,他早已在帳篷處許久,冷眼瞧著這一出鬧劇,隻是現在眸中多了幾分愉悅。
我知道,陸棠今日所做所言應是取悅了他。
他轉身將陸棠抱起來,邁步回了大帳,我瞧得清楚,他嘴唇含笑伏在陸棠頸間,“你方才說,你是我一個人的。”
陸棠閉起了眼,又咬緊了下唇,那還未愈合的傷口該是又破了。
呼延稚將陸棠放在了榻上,抬手抹去她臉上的血跡,眼神深邃,“陸棠,你的膽子大得很,脾氣也不小。我還是好奇你怎麼被送來和親了,你的國家拋棄你了,”
陸棠頓了頓,抿抿唇沒有說話。
“還是顧晏之棄了你。”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顧晏之這個名字,自來到陸棠身邊,也是我第一次見到她的眼眸中有了不一樣的情緒。
#第2章 思晏之,不過羞辱
陸棠和顧晏之的故事是我後來知道的,或許是同為漢人,呼延稚派我來照料她,她平日話不多,許多次說起顧晏之的時候,都是喝醉了酒。她抱著酒壇,說起自己從前縱馬的瀟灑,即使野性未訓的凶馬,她也不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