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黑色褪去,他看到了她。安妮麗絲,就在他眼前綻放,如尊貴高傲的白天鵝般揚著頸,驕傲的看著他。她的眼睛是藍色的,他熟悉的藍,深邃的藍。她的衣裙也是藍色,和第一次見麵時穿著的一摸一樣。我看到了什麼?他揉揉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但是揉完眼睛後,周圍一切都沒變,安妮麗絲並沒消失。這是真的嗎?他張嘴,顫聲的喊了一句,“安妮麗絲。”安妮麗絲微紅著臉,略帶羞意的朝他輕淺一笑,顯出兩個淡淡迷人的小酒窩,笑的那般美麗,那般夢幻。艾文如癡如醉,恍惚的走到她身前,定定看著她。他們在一條銀色的溪邊互相望著彼此,月光下,霧氣升騰,她的眼神裏滿是笑意,也滿是俏皮,好像是會說話。似乎在說:你還等什麼?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她。你好美!艾文想說,但安妮麗絲伸出食指,輕輕點在他的嘴唇上,示意他噓聲,臉上的笑容更盛了。我們在一起了嗎?他顫抖著手,緩緩碰上她的臉,柔柔摩擦著,指尖的柔軟滑膩告訴他,這不是夢,絕對不是夢。她沒有拒絕,把臉放在他手心裏捧著,閉上了眼睛,享受著觸摸的異樣感覺。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我將會永遠愛著你。他把她擁入懷中,緊緊的貼上去,狠狠地按進去,享受著這永恒的一刻,霧更濃了,月更圓了,夜色也更迷離了。不知過了多久,他回過神,滿腦的幸福感,他甜滋滋的說:“安妮,你的身子好涼。”他鬆開手,低頭朝著懷中望了下去,然後神情僵住——這不是安妮麗絲!“怎麼是你?”艾文有些恐慌的推開懷中的女人,大喊道。這時候圓月消失了,迷霧也消失了,剛才的一切都消失了。現在是一個沒有風也沒有星星的漆黑之夜。“你怎麼了?艾文?”這個有些青澀的女孩抬起頭,對他甜甜一笑。“茉莉。”艾文不敢置信,“不,這不可能,這不可能……”女孩疑惑的看著她,她胸脯微挺,臉上長著雀斑,看起來青春洋溢,誘人可口。她抓著艾文的手臂搖晃,嘟著嘴:“你今天可奇怪了,對了,你把我約到這裏是為什麼?這裏好黑哦!”“這不可能?”艾文依然堅持,搖著腦袋。“什麼不可能?”女孩湊上腦袋,斜仰著他的側臉,眼睛瞪得大大的。“你不該出現在這裏!”他說,“你不該出現……”他推開她,踉蹌後退。“艾文,你別這樣……”女孩傷心欲絕的看著他,“我很難過。”但艾文堅信自己的看法。鬼才相信這是現實,他對自己說,這都是夢,一個不該發生的夢。女孩不停的在嚐試和他說話,他充耳不聞,閉著眼睛排出雜念,腦中隻有“不可能”這句話,直到黑夜消失。暗夜歸隱,白晝升起,一個又一個故人在他眼前來匆匆,去匆匆,猶如過眼雲煙。“我說,不可能就是不可能,瞧,這都是假的吧?”他低垂腦袋對自己說,對自己的判斷很滿意。意識漸漸模糊,安妮麗絲與茉莉還有其他人的臉交織在一起,變成一張虛幻的臉,掩藏在迷蒙的濃霧中,如夢如幻,他已經徹底迷失了……他睜開眼睛,眼前昏暗狹窄又潮濕,耳邊回響著清晰的滴水聲,除此之外,隻有他的心跳聲以及他的呼吸聲。這是一個狹小的山洞,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在什麼地方,山洞又矮又曲折,頭頂的石壁倒長著許多不規則尖刺,腳下的土地又坑坑窪窪,他隻能躺著,坐著,趴著,或者佝僂著腰杆才能不碰頭,他又不是侏儒,這可讓他難受別扭極了。回憶起之前發生的事,他覺得自己大概是被抓了,這是不幸的;幸運的是,潘恩好像又不怕他逃走,可能是認為他身中劇毒,命不久矣,沒想到他竟然能自行化解毒素,便隨意把他丟在這裏。他還以為自己一醒來就被綁在木樁上正承受嚴刑拷打呢。他匍匐前進,用前肢一點點的扒著又濕又鬆軟的土壤前行,指甲縫裏已經塞滿泥垢,黏糊糊,黑乎乎的濕土附著在他身上,讓他看起來髒兮兮的就像一個乞丐。他想,要是這樣見到安妮麗絲,隻怕會在她心裏留下落得一個“肮髒”的醜陋形象。可眼下並沒有幹淨的水供他清洗。黑暗中,他隻能憑感覺摸索,避免不了磕磕碰碰,但他身體也比一般人健壯,撞幾下倒也沒事。他摸著腦袋納悶的想,他們是怎麼弄自己進來的?難道也是像狗一樣爬著?沿著凹凸不平的石壁,僅爬過兩三個直角轉折,上前方就出現了暗淡的光線,雖然很暗,但確實是光。出口就在不遠處,他朝著光源向上爬,身邊的地勢緩緩升起。剛才黑暗蒙蔽了他的雙眼,感知讓他誤以為自己將要有好長的路要爬。他帶著一身的泥濘,一隻手已經探出去抓住一把柔韌的雜草,即將爬出地洞,緊接著,頂著一蓬雜草的腦袋也探了出來,刺眼的陽光讓他緊閉著眼睛,他用手臂橫放在草堆上,把自己的身體撐了出來。重見天日的感覺真好——但他還來不及高興,當他睜開眼睛抬起頭時,一共八雙大腳圍在了他的麵前,緊接著感到後腦被重重的挨了一下,便不省人事。他從黑暗中醒來,正如他之前預料的一樣,他被綁在一樁削尖的木杆上,被烈日炙烤,麵色蒼白虛弱,汗水幾乎要流幹,頭頂的烏鴉在盤旋,似乎認定了他會死去——等他一死就會一擁而上啄食他的軀殼,先是扯出他的眼睛,拔出他的舌頭,然後把他的肌肉從軟組織開始一點點吃掉。它們在我頭上徘徊,難道是因為它們也認為我必死無疑了嗎——休想!暴曬之下,艾文抿著蒼白幹裂的嘴唇,目光堅韌,開始操縱體內的火焰,然而一股詭異的秘力也在這一刻生出,阻擋了他的火焰鑽出體內。他自身的黑火也是凶惡無比,如餓虎撲食般撲向那股秘力,兩股能量在他體內鬥爭,相持,痛的他難以忍受,索性再次暈了過去。——咦?在昏迷前,他似乎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又醒來了,但他已經無奈了。艾文被塞進一個狹小的方形鐵籠裏,蜷曲著身子,手臂和大腿還有臉緊貼在一起,無法伸展開,身上散發著陣陣汗臭,但他不能管這些,他想喝水,還想吃東西,他又渴又餓,仿佛回到不久前和胡卡他們一起被沙漠王蠍追殺的時光。周圍都是草坪,卻沒有一個人看管。偶爾會有風吹起驅散炎熱,這是他現在最期待的時刻。現在過了多久,我會這樣直到死去嗎?他無力掙紮,甚至有點絕望,他想,他們這樣把我關在籠子裏是在嘲弄我?他很憤怒,並借助憤怒鼓足力氣晃動鐵籠,卻無濟於事,反而讓自己更加**無力。我必須逃出來,我還要去救安妮麗絲……我必須。他給自己打氣,鼓勵自己不要放棄,一次又一次對自己說,然後一次又一次衝擊著鐵籠,透支完自己的體能。鐵籠在草地滾了很多圈,最後停下,他全身發軟微弱的喊著,“差一點,差一點……”稍歇過後再次發起挑戰,做著無力掙紮、殊死搏鬥,但鐵籠依舊紋絲未動。要是有水,有吃的就好,我一定可以衝開這玩意。滾燙的鐵柱粘著他的皮膚,帶來巨大痛楚,但腹中的饑餓,口中的幹澀讓他暫時忘卻疼痛。他緩緩閉上眼皮,意識模糊,不免感到苦澀萬分,這次是真的要死掉了。死了嗎?他猛然睜開眼睛,目光變得堅定,他咬著牙,“那就聽天由命!”然後閉上眼。意識再次沉下,一直下沉、下沉、下沉,如深陷泥沼之中。身外的一切在這刻與他無關,被他拋出腦海,他抱守心神,意識掠過了五顏六色的繽紛世界,穿過無盡灰蒙霧氣聚成的雲層,不斷下墜,好像已掉入深淵大口裏。不知過了多久,他衝破霧霾雲層,見到了大地,一個如淤傷般暗紅的火海包裹的無盡大地,在那中央,有一個極不起眼的黑色小點,他朝著那兒墜去,黑點不斷放大、放大、再放大,起初隻是一個黑點,眨眼之後已經變成一個方形黑箱子,在眨一次眼已然變成龐然大物。當他著陸時,黑點已經被放大無數倍,如漆黑怪物般佇立在他麵前。這也是一個鐵籠,隻不過要高上近百倍,像一座造型特異的巨型宮殿,附著著熊熊燃燒的抑鬱的火焰,這裏的火焰可要熱的多,也多的多,仿若整個世界都被它包裹。這個世界,除了火焰外就隻有這個由一根根純黑鋼鐵柱子構搭成的牢籠,每根黑色巨柱間的間隙有五米寬,艾文可以很輕易的鑽進去、鑽出來。這肯定不是關押他的,而像是囚禁著一隻體型巨大的超然恐怖的怪物,但裏麵漆黑一片,他什麼也看不清。他害怕這裏,這是本能在告訴他。每當來到這裏,他就會不寒而栗,好似身後有一隻鬼臉衝他陰森森的詭笑,讓他汗毛倒豎,一心隻想快離開這裏,在這森然牢籠背後,似乎有著令人難以想象的大恐怖。火焰傷不到他,但他卻一點也不輕鬆,他每向前踏一步,心就更加沉甸,好像被重錘用力地猛敲了一下。這裏沒有其他聲音,隻有他突兀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好像有人在竭力敲打著他的心門。這裏好暗,好壓抑。自從十年前他無意中闖到這裏,他一共隻到過這裏四次,但這四次遭遇無一例外都鐫刻在心,永生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