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一再追問下,那個大姐終於支吾道:“那張床上死過人!”

一聽這話,我不由大吃一驚,心都“怦怦”地亂跳起來,恐懼地望著那張床。在我們老家,死過人的床要扔到外麵晾很久,去過晦氣才能再拿回家的。可這張床厚厚的灰塵表明,並沒有被扔到外麵去過晦氣。而我一來就選中這種床,真的是好不吉利。

原來,以前睡在那張床上的女孩才隻有17歲,進廠不到一年就死了。進廠時因為年齡不夠,還是拿她姐姐的身份證。女孩進廠時還算胖,隻是不愛講話。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她就開始變瘦,人很快就瘦成了麻杆。很多人勸她去醫院看病,她都沒去,不是不想去,實在沒有錢。一般的打工者都是這樣,都小病硬扛著,大病就回家看,如果實在花錢太多,回家也隻能等死,誰有錢去醫院呢?她其實身上也沒有別的地方疼痛,隻是感覺渾身沒有力氣。誰知在連續一個月的大趕貨時,她就暈倒在工位上。保安趕忙將她送到醫院,但走到半路就斷了氣。

李梅聽到這裏己渾身發抖,恐懼地問:“那,廠裏賠錢了嗎?”

大姐苦笑一聲:“賠什麼錢?她是病死的,又不是工傷死的。不過,聽說廠裏還是補了她兩個月工資,差不多兩千塊錢吧。後來聽人說,她這是‘過勞死’。”

我求助地望著大姐,結結巴巴地問:“那,那我該怎麼辦?”

大姐果斷地說:“搬到那張上鋪去。”

雖然對那張床甚至連鋪在那張床上的席子和蚊帳都充滿了恐懼,好在屋內還有三個人,我還是鼓起勇氣,抖抖索索地把鋪蓋解下來放在另一張上鋪上。那張上鋪正好和李梅的床鋪頭挨頭。李梅也是臉色蒼白,不想再住那個上鋪。但總歸不是那張床,屋內也沒有其它的空鋪了,隻好忍了。

那個第一次提醒我的女孩叫朱素貞,朱素貞叫那位大姐為紅姐,我們也跟著叫紅姐。我搬床鋪時,朱素貞躲進蚊帳裏化了淡淡的妝,還換了一件胸開得很低的連衣裙,外麵套了一件工衣就匆匆出去了,很急的樣子。我小聲問紅姐:“她是不是拍拖了?”

紅姐不屑地撇了一下嘴,神秘地說:“不是,時間長了你們就知道了。”

朱素貞之所以沒有去車間加班,因為她是查衫,比較好請假。紅姐是清潔工,所以吃飯時間可以有一個小時休息。其他宿舍情況也類似,隻間或看到很少的幾個人在偌大的宿舍前走動,整層乃至整幢宿舍樓都還算安靜。紅姐說,這是因為最近針織一廠趕貨,她們上的是直落班。所謂直落上班,就是早上去上班時打一次卡,晚上下班時打一次卡,中午和晚上吃過飯她們就不回宿舍了,而是直接進廠區。雖然大多是計件工資,工資隻按做出件數的多少來定,但倘若遲到或沒到廠裏統一規定的下班時間早退,還是要被扣工資的。

紅姐很健談,對廠裏各種掌故如數家寶,這也難怪,她己經在這個廠做了五年了。本來是車位,去年在工位上暈倒才托關係轉成清潔工的。說到這裏,紅姐歎了一口氣:“我老了,哪裏象你們,年輕就是好。”

我安慰她:“你也不老呢。”

紅姐忽然問:“你們猜猜,我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