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什麼?”
“陶師父雖然不想收我這個徒弟,但您把道理都教給我了。”
他有小小的滿足和得意,少年人的心思像燒開了、把壺蓋頂起的水,滿溢著,藏都藏不住。
“還是孩子心性,”陶眠搖搖頭,不禁笑起來,“你知道做我陶眠的徒弟要吃多少苦頭麼?有福之人勿入陶門。”
“您別這樣說呀。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成為桃花山的徒弟,受了百般磨難,千錘萬鑿,走出山後肯定也是大人物啊。”
“確實都是大人物……不過,大人物也有大人物的苦楚,也做了許多身不由己的事。”
“但是……還有很多人,受到他們的保護和幫助啊。陶師父,你的徒弟都是一宗之主、一國之君,他們在位的時候,不也是在為宗門殫精竭慮,救黎民百姓於水火麼?”
少年的眼睛黝黑深亮,映著熒熒燭火。
他聽過陶眠講徒弟的故事,悲傷在所難免。
但他在想,陶眠的弟子,盡管有著這樣或那樣的不圓滿,哪怕帶著復仇的初衷,坐上高位——
他們承受了地位帶來的束縛,被困囿於此,卻也盡己所能,不負那些把他們送到這個位子的人。
就算是陶眠的三弟子和四弟子,他們也是背負著自己門派的名譽聲望和無盡的未來,揮劍朝向彼此。
“他們都是很了不起的。”
少年還沒有變聲的稚氣聲線在空寂的房間響起。
陶眠的心湖一顫。
他先垂下眼睛,眼皮輕抖,呼吸聲略沉,深吸一口氣。那些名字在片刻就把他席卷,他要平復這股滔天浪潮。
隨後他的目光沉靜下來,燭火又一次落在他的眼瞳中,代表他已經整理好了心情。
待到他再次掀起眼簾,望向眼神灼灼的少年時,他的黑眸就變得柔亮。
“我活了這麼久,第一次聽見有人跟我說這樣的話。”
“陶師父……”
“我沒有怪罪你,元日,”他看見少年低下頭,露出歉疚的表情,便輕拍一下他的肩膀,叫他抬起臉來,“你說得不錯,我的弟子,都是很了不起的。”
陶眠抓了一把鹽花生,一半漏給元日,一半漏在他自己的麵前。
他左手輕捏花生殼,另一手配合著,把裏麵圓潤如珠的花生剝出來,搓掉紅皮,放在小小的空碟子裏。
“過去我總是沉湎於各種遺憾和未竟之事,現在想來,我的弟子,在十幾、二十來歲的年紀,運籌帷幄,登及高位,達到了許多人一輩子都到不了的高度,見到了廣袤華景和無邊風月……重要的是,他們在臨終前,都圓了最初的心願。這是否又是一種圓滿呢?”
“當然是,”元日鄭重其事地點頭,“人生又不止一樁圓滿,連天邊的月都是每月一圓。縱使遺憾重重,能有一樁圓滿,就是幸事。”
他年紀輕輕,卻把許多事看得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