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影笑道:“二小姐,不用談了,你的意思,是要今晚當了大眾,大大的羞辱我一場,我有什麼不明白的,自然,我對你應當讓步。”說時,扭轉頭望了錢伯能笑道:“我實說了,上次小春向錢先生借的那筆款子,不是她用,是我用了。我從認識楊先生以來,經濟上是比較活動,這錢也無久欠之理。”說著,伸手到懷內,在嗶嘰西服袋裏,掏出三疊鈔票,放在茶幾上,笑道:“錢經理,我算還了這筆款子了,請你點一點數日。”錢伯能笑道:“這也不是還錢的地方,你忙什麼。”陸影道:“正是還錢的地方。要不然,今天晚上我這一關,不好渡過去!”魏老八坐在稍遠的一張沙發上,正要看二春怎樣對陸影露斯報複,這一下子,把一個未曾說完的燈謎,就讓人猜破了,覺得二春是加倍的難受,竭力的搔著頭發兒下,笑道:“哎,這件事,不要提了,我告訴你們一件新鮮事罷。”錢伯能也覺得二春和陸影相逼得太厲害了,讓自己夾在中間為難,因道:“是一件極新鮮事,你的見多識廣,說出來一定有趣。”魏老八繼續的搔著頭,他向了牆上掛著的畫出神,看到畫中一枝花上站了一隻八哥,他手一拍腿道:“我想起來了,我們這裏的汽車夫,在夫子廟買了一隻會說話的八哥回來。”陸影道:“八哥會說話,是很多,也不算奇。”魏老八道:“自然不算奇,奇在後半截。這鳥是連籠子買來的,籠子底有兩個小活拴,原來以為是換底洗鳥屎用的,沒有理會。哪曉得這鳥認主,它自己會把那活拴慢慢啄開,籠子底脫了,它就飛回去找主人去了。”二春聽了這話,心裏一動,因道:“怎麼見得它是飛回去了呢?”魏老八道:“鳥是早上掛在廊簷上飛了的,下午汽車夫遇到那個賣鳥的,把鳥扛在肩上,由小路偷進城去,現在連鳥連人都關在汽車間。”二春道:“真有這樣的事?”魏老八道:“你不信,把那鳥取來你看,它見人就會說話。”二春道:“不是我多嘴,前兩天你們把個姓徐的無緣無故關了幾天,於今又把這叫化子一流的人也關起來,這些窮人有什麼能為,和他們為難作什麼?”魏老八道:“提起了這話,又是一件奇事,那徐亦進不像有什麼能耐的人,他關在那汽車間裏,門是倒鎖著的,昨晚上鬧了一陣子,我們總以為有什麼歹人來偷東西,不想白天打開門來一看,汽車間裏竟是空的,原來半夜裏有人出門,是他逃走了。但是門沒開,鎖沒開,他是怎樣出來的呢?”二春笑道:“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可鬥量,那個姓徐的,也許是一位劍俠,到你們這裏來看看。”魏老八道:“神仙劍俠,那是鬼話。”二春道:“那末你說八哥兒自己會開籠子飛回家去,那也是鬼話。”魏老八道:“一點也不鬼話。據那個賣八哥的人說,八哥很聽他的話,他叫八哥做什麼,八哥就作什麼。我還想著呢,吃過酒後我們可以來一點餘興……”二春搶著道:“對了,對了,回頭你把他引出來,大家看看這稀奇的玩意兒。”魏老八見她已轉移了一個方向說話,便笑道:“現在快十點鍾了,來賓恐怕餓了,應該開席了罷。”二春對著陸影看了一看,回頭向魏老八點點頭道:“我還要上樓去一次,你就在樓下照應罷。”又向錢伯能笑道:“稍停我來陪你喝酒。”她交代完畢,便悄悄的起身走了。二十分鍾之後,她很高興的,在樓下大客廳裏招待客人。她換了一件粉紅色的綢夾袍,而且在鬢角上插了一枝紅菊花,自到這楊育權範圍裏來以後,哪一天也沒有今晚這樣濃裝過,粉臉捺得紅紅的,頭發梳得光光的,在兩盞大汽油燈下,照見得是春風滿麵。這大客廳裏,品字形的擺了三個圓桌酒席,圍住桌子,坐滿了人。當然,楊育權是坐在正中一席的上座,魏老八和二春先在這席的主位相陪,等第一碗大菜上過了,魏老八邀著她向三席挨次敬酒。在這種宴會上,想找一個安分而持重的人,猶之乎要向染缸裏去尋一塊白布。大家早是轟成一團,拿新人開心,多數人是說這結合太快,要兩人說出這個內幕來。魏老八回到正中席的主人座上,大家鼓了掌轟笑著,不容他坐了下去。二春本來是坐著的,她倒坦率的站了起來,這就更好,大家又吵著請新娘報告。
二春於是悄悄的向魏老八說了兩句,魏老八本要抬手去搔頭皮的,這就索性舉了起來,因高聲道:“這當然是有點原因的。現在,我有點助酒興的玩藝,貢獻給各位,然後我再報告。”在座的人,先是不依,有人說,看看到底他有什麼玩藝,也就答應了。於是魏老八告訴聽差,把那個喂八哥鳥的叫了來,大家雖疑心魏老八是緩兵之計,但是也要看看到底是個什麼玩藝,也就靜等了玩鳥的人來。二春心裏,自然知道這是誰,在汽油燈光下老遠的看到毛猴子肩上扛了一隻八哥,隨著聽差後麵,走到大客廳裏,心房就隨著跳動,自己突然膽怯起來,不敢抬頭,卻向魏老八道:“你跟他說,他有什麼玩藝兒,隻管玩出來,我們不但放他走,還要賞他的錢。”魏老八向對麵的楊育權笑道:“可以這樣說嗎?”楊育權笑道:“這個人又沒有得罪我,根本是汽車夫和他為難。”魏老八這就有了精神了,招招手,把毛猴子叫到麵前來道:“小皮漏,你也不睜睜眼睛,騙錢騙到太歲頭上束了。上麵是我們楊先生,你有什麼玩藝出來,楊先生一高興,天亮就放你走,還可以賞你幾個錢呢。”毛猴子一看這個場麵,就向上麵鞠了一個躬,強笑道:“也沒有什麼玩藝,我輕輕的噓了一口氣,這八哥:就會說話。”說到這裏,他偏過頭來,對肩上的鳥,輕輕噓了兩聲,那鳥頭一衝,尾巴一翹,向楊育權叫著,先生你好。這一下子,全場轟然。楊育權也聳起小胡子來笑。毛猴子看看不必受拘束了,就分向三張桌子下站了,讓鳥問好。隨後他站在三席中間,就讓鳥說過了客來了,早安,晚安,幾句話。魏老八道:“鳥說話,不算奇,怎麼這鳥會飛著找你呢?”毛猴子聽著這話,對四周看看,躊躇了一會子,二春道:“你有什麼本領,隻管表演罷,難道你不想回去嗎?”毛猴子向說話的人看來,這才見她豔裝坐在席上,身子一呆,向後退了一步。二春卻是瞪了兩眼,臉色一點不動。毛猴子便向魏老八笑道:“我勉強試一試罷。”於是把鳥放在一個聽差手上,將縛了鳥腳的繩子,放在聽差的手上,因道:“請你到院子裏去站著,它要飛,你就放繩子,不必管它。”聽差聽著去了,毛猴子於是站近一扇洞開的窗戶,兩手握了嘴,作了幾聲八哥鳥叫,忽然一道黑影子髓了這聲音飛來,由窗戶洞裏落到毛猴子肩上。看時,正是那隻八哥。大家這又鼓掌狂笑。二春在大家轟笑聲中,她離座走近了毛猴子,先偏了頭向鳥看看,笑道:“這小東西比人還靈嗬,也難得你怎樣教會了它。羅,賞你兩塊錢。”說時,抬起眼皮,向毛猴子望著,手在袋裏,掏出卷好了的兩張鈔票交給他。當二春把手伸出又對毛猴子使了一個眼色,下垂了眼皮,望著自己的手,毛猴子看那鈔票下,微微的露出一角白紙,他明白了,一鞠躬把鈔票接過去。然而他吃驚非小,身上即湧出一身冷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