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放了京調工尺譜,小說書。牆上掛了胡琴,在這一切上麵,據他的經驗,證明了這是汽車夫住的所在。老胡在衣袋裏掏出香煙來吸著,瞪了眼向他望著道:“你走進屋來,就是這樣東張西望作什麼,你要在我這屋子裏打主意嗎?”大狗笑著,沒有作聲。毛猴子提了鳥籠,已經走到門外,隔了窗紗,看到大狗碰釘子,他又縮回去了。老胡道:“把鳥拿進來呀。”毛猴子透出那種有氣無力的樣子,推動紗門,挨了牆壁走進,笑道:“先生,你沒有鳥籠子嗎?”老胡道:“你當然連鳥籠都賣給我。你沒有鳥,還要這籠子作什麼?”毛猴子也不多說什麼,就在窗戶頭橫檔子上,把鳥籠子掛著,老胡道:“來,你們在這裏等一等,等我去拿錢。”說著,開了門,把他們留在屋子裏,就匆匆的走了,總等了半小時,還不見他回來,大狗道:“怎麼回事?舍不得拿錢出來嗎?”兩人也是等著有些不耐煩,都到門外空地裏站了等著,這就看到老胡在老遠一顆樹下站著,向他兩人招手,毛猴子以為他要給錢了,趕快就迎上前來。老胡一麵走著,一麵點了頭道:“不要讓我們老爺知道了,到大門外來給你錢罷。”兩人緊緊隨著他後麵,跟到大門外來。老胡掏出一盒煙來,抽出兩支煙卷來,向一個人遞了一支,因笑道:“要你二位跟到這樣遠來拿錢,真是對不起。”兩人接過煙他還掏出打火機,給兩人點煙呢。後麵有個人從大門裏跑出來,高揮了兩手,口裏還喊道:“把他們抓住,把他們抓住!”毛猴子和大狗聽著這話,都呆了一呆,後麵追來的人,跑得很快,一會子工夫,就跑到了麵前,先是一拳,打在毛猴子背心裏,接著又是一腳,向大狗身上踢去,他口裏罵道:“你這兩個賊骨頭,好大的膽,把我床上枕頭底下三十塊錢偷去走了。”老胡聽著,立刻把臉紅了,叫道:“好哇,你敢到太歲頭上來動土!”左手抓住毛猴子的領口,右手捏了拳頭,向他身上就亂打。毛猴子兩手來握住他的手,將身子藏躲著,也分辨著道:“我偷了你的錢,你有什麼證據?你先搜查搜查我們身上,若是我身上沒有錢,你們打算怎麼辦?”但是老胡兩手並不鬆開,他跑不了。大狗被另外一人揪著,也分不開身來。跟著大門裏便跑出五六個人來,一擁而上,將大狗毛猴子兩人按在地上,不問是非,你一拳我一腳,對了他們身上亂捶亂打,大狗還有點忍耐性,可以熬著不說話。毛猴子卻是滿地亂滾著,口裏爹娘冤枉亂叫。總飽打有十分鍾之久,有一個人叫道:“算了,這種人犯不上和他計較,隻當你打牌輸了錢就是,走罷走罷。”隨了這兩句走罷,大家一哄而散。大狗躺在地上,眼睜睜看著他們走遠了,就慢慢的由地上爬了起來,兩手撐了地麵,還沒有直起身子,卻又跌下去了。因為除了身子一掙紮,就覺周身骨頭酸痛而外,而且腦筋發昏發脹,隻覺兩眼睜不開來,於是坐在地麵上,望了毛猴子隻管喘氣。那毛猴子在地麵上直挺挺的、躺著,臉上腫得像沒有熟的青南瓜一樣,口角裏流出兩條血痕,隻看他那肚皮一閃一閃似乎是在用力的呼吸著。便道:“猴子,你覺,得怎麼樣?”很久,他哼了一聲道:“都是你出的主意,叫我這樣子幹,結果,是人家反咬我一口,把八哥白拿去了不算,還飽打了一頓。”說著,又連連的哼了幾聲。大狗坐在地上,將手托住了頭,沉沉的想著,忽然抬起頭來,噗嗤的笑了一聲,毛猴子側身躺在地上,望了他道:“你還笑得出來,我們是差一點命都沒有了!”大狗道:“雖然我們讓他飽打了一頓,可是他總算上了我的算盤,把我帶到這個地方來了。”毛猴子咬著牙齒,把眉毛緊緊的皺著,手扶了地麵,坐將起來,口裏又呀喲呀喲的叫了幾聲。大狗向周圍一看,這是一個小小崗子,野風吹來,刮著那土麵上稀疏的長草,在密雜的短草上搖擺著,卻是瑟瑟有聲。蟲子藏在草根裏麵,吱吱喳喳的叫著,更顯著這環境是很寂靜。看看遠處,那新栽的鬆樹,不到一丈高,隨了高高低低的小崗子,一層層的密排著。天氣正有一些陰暗,淡黃的日光,照在這山崗上,別是一種景象。心頭突然有了很奇異的感想,又是噗嗤的一笑,毛猴子看到,倒有些莫明其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