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命運選擇的誤區(1 / 1)

麵臨如此性命攸關的選擇,我想,李斯的內心一定有過翻江倒海的激烈鬥爭。

司馬遷在《史記·李斯列傳》中記載了趙高與李斯兩人意味深長的對話,從中頗能窺視到李斯當時複雜矛盾的心理活動:

趙高對李斯說:“始皇帝逝世,賜給長子詔書,立為繼承人。詔書還沒送出去,現在皇帝逝世了,賜給長子的那份詔書和皇帝符璽都在胡亥那裏。現在,確立由誰繼承大統,取決於你我了。”

李斯聞言誠惶誠恐:“你我二人深受皇帝恩寵,你怎麼能說出這種不是人臣該說的話?”

趙高不急不慌,胸有成竹,緩緩問道:“你自己估計,你的能力和蒙恬相比怎樣?功勞大小和蒙恬相比怎樣?謀慮遠大而沒有失算和蒙恬相比怎樣?跟天下沒有仇怨跟蒙恬相比又怎樣?”

李斯說:“何須相比,我在這幾方麵都不如蒙恬,但這與你的話題又有什麼關係呢?”

趙高說:“我本不過是宮內一個奴仆,幸而憑著公文書寫能力進入秦宮,管事 20 多年了,沒曾見秦朝任免的丞相功臣有持續受封兩代的,最後都是被殺身亡。一朝天子一朝臣,如若長子扶蘇繼位,則必用蒙恬為丞相,你別指望還能帶著通侯印綬榮歸故裏。我接受命令教育胡亥,數十年下來,我最了解他的為人處世。他慈祥仁愛,忠實厚道,沒有伴君如伴虎之憂患。秦各位公子沒有比他更適合的繼承人了。我希望你慎思之,拿定主意吧。”

李斯說:“君其反位!斯奉主之詔,聽天之命,何慮之可定也?”李斯還是試圖堅守自己的道德底線。

趙高進一步曉以利害說:“平安可能轉為危險,危險可能轉為平安,不能控製安危,要超人智慧有什麼用?”

李斯說:“我李斯不過上蔡民間一個平民,皇帝加恩把我提拔為丞相,封為通侯,蔭及子孫,皇帝把國家安危存亡的重任托付於我,我怎能辜負皇恩呢?人臣要恪守各自本分,希望你不要再說了,再說就是讓我犯罪了。”

不敢再讓說下去,本身已經流露出內心的動搖,耳不聞心仍靜。

趙高繼續著勸解工作:“聖人者能審時度勢,順應變化。月暈而風礎潤而雨,透過現象就知道本質,觀察動機就知道最終目的。事物本來就是這樣遷徙轉移,哪有一成不變的道理呢?現在天下的命運操在胡亥手裏,我們要察言觀色體會胡亥的心意。秋霜下降,草木花葉就要墜落;冰解水流,萬物就要生長。這是必然的效應呀。你怎麼對形勢的判斷這樣的遲鈍麻木呀?!”

李斯說:“我聽說晉國更換太子,三世不安定,齊桓公時兒子兄弟們爭立,桓公死後,陳屍 67 天才得安葬。紂殺親屬,不聽勸諫,都城變成廢墟,國家終於滅亡。這三件事違背天意,搞得宗廟都無人祭祀。我是個堂堂正正的人,怎麼能搞這種叛逆陰謀呢!”

趙高說:“上下一條心,才可以長保富貴,而你我一致,事情就不會敗露。你聽從我的計謀,就能長保通侯的爵位,代代相傳。如若現在還想縮手回頭放棄不幹,已經來不及了,災禍可就要連累子孫。你可要好生掂量:‘善者因禍為福,君何處焉?’”趙高既然說出了陰謀,就已然是如箭在弦,開弓沒有回頭箭了。於是,圖窮匕見,露出了不容違逆的凶相。

李斯畢竟是識時務的俊傑,他權衡利害仰麵長歎:“嗟乎!獨遭亂世,既以不能死,安讬命哉!”於是,李斯聽從了趙高的意見。

蘇東坡在《隱公論》一文中說:“李斯聽趙高之謀,非其本意,獨畏蒙氏之奪其位,故勉而聽高。”李斯聽從趙高的主意並非出於本意,但在對自己利益的斟酌權衡中,還是“勉而聽高”,上了賊船,最終落得“具斯五刑,論腰斬鹹陽市”,整個家族跟著受牽涉而禍及三族。

蘇東坡在文章的結尾處寫下這樣的感慨:“使斯聞高之言,即召百官陳六師而斬之,其德於扶蘇,豈有既乎?何蒙氏之足憂?”蘇東坡對李斯的命運做出這樣的假設:如果李斯得知趙高的陰謀,立即召集“六師”,誅殺趙高而迎回扶蘇,則功莫大焉,豈不相位更加鞏固?蘇東坡想不明白:以李斯輔佐秦始皇之才,怎麼竟會如此下愚?豈不哀哉!

司馬遷大手筆,這段精彩的對話,把趙高的曉以利害、步步緊逼和李斯的首鼠兩端、退無可退的心態描繪得活靈活現。

薩特有一句名言:“選擇即自由。這是一個明朗得有點讓人傷感的命題。因為我們看到:在選擇背後,‘個人’支配的意識是如此稀薄。”存在主義的鼻祖克爾愷郭爾寫過一篇著名的哲學論文《非此即彼》。“非此即彼就是不能亦此亦彼”,這是存在主義哲學家最早提出的人類選擇中的兩難困境。存在主義哲學認為:“我們是在比較中選擇比較好的。”這就有了“兩害相權取其輕”的意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天地,人人都受製於自己生存環境的種種矛盾糾葛之中,無法超脫,無法回避。

一枚錢幣拋到天空,落下來時已然決定了命運。有時看似選擇,其實是自古華山一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