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這是對宋徽宗的極大誤讀。
宋徽宗出身帝王之家,從小耳濡目染了宮廷內君臣間的猜忌和防範,在利用和控製上很是少年老成,有著十分高超的馭臣手段,對權力的製衡和駕馭,可以說是若即若離,達到很高的政治境界。從宋徽宗即位伊始,請向太後垂簾聽政,以清除權相章惇盤根錯節的勢力一節,即可見他韜光養晦,借刀殺人不見血,於無聲處聽驚雷駕馭政局的手段。
中國幾千年的封建史,由於權力的性質所決定,皇權與相權一直是一對此起彼落、此消彼長的矛盾對立體。兩者時刻充滿著猜忌犯忌,相互利用、相互防範。到宋朝,這一矛盾愈演愈烈,變得更為尖銳,以至到明朝開國,朱元璋為防備相權尾大不掉,幹脆取消了宰相這一職位,形成皇權獨攬。
宋朝,皇權與相權的交鋒集中表現在“異論相攪”一說。
《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一三記載,宋真宗曾說:“且要異論相攪,即各不敢為非。”宋真宗任用寇準,就是對“異論相攪”的最好闡釋和運用。皇帝蓄意讓政見相左的大臣同朝誶政,以起到互相監督、互相牽製的作用。臣下的相持不下隻得聽憑皇上裁奪,有利於皇帝對臣子的控製,既加以利用,又便於各個擊破。
徽宗對其祖宗遺訓,可謂心領神會,無師自通,實行所謂“邪正雜用”。他在親政之初,舊黨韓忠彥、新黨曾布並相,以便相互製約,即典型的“異論相攪”。此後在宰執內部權力之爭始終相當激烈,在一定程度上出自徽宗人為。蔡京盡管最受寵信,仍然受到徽宗的猜忌與防範。徽宗“知京不可顓用,乃以張商英、鄭居中輩敢與京為異者參而用之”。蔡京獨相期間,徽宗先後指使張康國、侯蒙等多名執政“密伺京所為”。當時任何宰執都處於徽宗及其耳目的監視之下。
從史典或筆記的記載中,多處見宋徽宗對“異論相攪”駕輕就熟的純熟運用。
《宋史》卷三五一《張康國傳》記載:張康國曾被定為元祐黨籍,“徽宗察京專愎,陰令沮其奸”。宋徽宗試探性地問張康國,蔡京“何如人”?張康國小心地回答:“使京能正其心術,雖古賢相何以加。”“上(徽宗)頷首,且使密伺京所為,蓋嚐許以相。”
《宋史》卷三五一《鄭居中傳》記載:大觀以後,鄭居中與蔡京不和,宋徽宗借他們之間的矛盾來了解蔡京的情況(“政和中,再知樞密院,官累特進。時京總治三省,益變亂法度。居中每為帝言,帝亦惡京專,尋拜居中少保、太宰,使伺察之”)。
《曲洧舊聞》卷八《徽宗憐韓師樸》記載:崇寧初,為了打擊元祐黨人,“凡在籍者例行貶竄,獨師樸(韓忠彥)得近地。京諷台諫言之,上終不從”。蔡京多次想排擠韓忠彥,但宋徽宗恰恰就是看中了他與蔡京之間的“異論”,“益喜其不與京同”。
《長編紀事本末》一書在《蔡京事跡》中記載了禦史中丞王安中的一件事:宣和初年,王安中上疏彈劾蔡京。當時,蔡京很是激起滿朝大臣的反感。宋徽宗看過奏折說:“誠如卿言”,“當為卿罷京”。然而,蔡京“內交於近昵,密知之”。於是蔡京的兒子蔡攸“盡率弟子見上,泣且拜”。徽宗說:“禦史中丞白紙黑字寫在那裏,我有什麼辦法呢?”蔡京一看問題嚴重了,親自出馬,“叩頭泣拜於榻前曰:‘告陛下,莫令王安中言臣。’重複懇祈,更無他語”。“上(宋徽宗)寬慈惻然,許之。”於是,一紙禦筆行事,將王安中由禦史中丞調任翰林學士。禦史中丞是言官,上奏諫書是本身職責,而翰林學士越職言事是要受到處罰的。據《宋史》卷四七二《蔡京傳附子攸傳》記載:禦史中丞王安中彈劾蔡京,完全是秉承宋徽宗的旨意(“帝將去京,先逐其黨劉昺、劉煥等,使禦史中丞王安中劾之”),但是隨著事態的進展,宋徽宗權衡利弊又改變了主意,不讓禦史再彈劾蔡京了(“上為遷安中翰林學士,又遷承旨”)。從這一事件中,君王的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手段可見一斑。官員的升遷罷免,雷霆雨露皆君恩,全是出自皇帝的金口玉言。
從以上幾個細節可以看出,大臣之間的不和,背後都有皇權之手在其中操控。宋徽宗正是利用臣下之間的矛盾,他才便於隔岸觀火,左右逢源,相權與皇權控製與反彈、作用力與反作用力的矛盾一直此起彼落。
同為“六賊”之一的王黼,其升降浮沉也頗見皇權與相權爭鬥的實質。
王黼與蔡京爭權,因利用了蔡京父子之間的矛盾,與蔡攸聯合起來對付蔡京,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終於成功地把蔡京逐出朝堂,王黼如願以償地坐上了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