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十年一枕南柯夢(3 / 3)

李鴻章與洋人談判也曾不卑不亢,據理力爭,綿裏藏針,進退有度。

看到李鴻章如此強硬的態度,尚未完成戰爭準備的日本隻能做出了讓步,再不提“懲凶賠款”之事,雙方簽訂的《中日天津條約》裏隻規定了“中日同時從朝鮮撤兵”(所以該條約也叫《朝鮮撤兵條約》)。另附李鴻章致伊藤博文備忘錄一份:“將來朝鮮國若有變亂重大事件,中日兩國或一國要派兵,應先互行文知照。”李鴻章頗為自得這一條,他認為這樣就限製了日本單方麵采取軍事行動。當然,這隻是李鴻章的一廂情願,對一向沒有任何道義約束采取不宣而戰的日本而言,一紙空文又有什麼約束力呢?

後世多責難此款等於是承認了中日共同保護朝鮮,均有出兵之權力,這樣日本獲得隨時可以向朝鮮派兵的特權,由此種下甲午之戰的禍根。這隻是事後諸葛式的苛責。曆史唯物主義地分析,此一時彼一時,當時清廷麵臨兩線作戰,在西南要對付法軍侵犯越南,如果再在東北的朝鮮燃起烽煙,難免捉襟見肘,首尾失顧。所以清王朝執意“目前辦法,總以定亂為主,切勿與日人生釁”,隻要能平息戰事爭端,一切都可忍讓退避。麵對朝廷的綏靖“聖旨”,一向俯首聽命的李鴻章,當然隻能順水推舟,恭敬不如從命了。

李鴻章在妥善處理天津教案後,慈禧太後賜給他一件朝鮮李氏王朝進貢的寶物。這是一把紗扇,扇骨用金羅道墨竹製成,扇麵係皇宮技師用白紗精巧編織。李鴻章尤其喜歡的是上麵的圖案,繡著一幅朝鮮的錦繡河山。據說,扇子在燥熱中搖晃至恍惚時,便會有一絕色美女若隱若現,明眸顧盼,吐氣如蘭。李鴻章手中把玩著紗扇,大概心中自有一股“掌上乾坤”的征服快感。

史料上沒有記載李鴻章在與伊藤博文進行《中日天津條約》談判時,手裏是否把玩著此扇,我想,物隨時移,滄桑變遷,李鴻章此刻的心情,一定會油然而生惆悵和失落:“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自古弱國無外交!

《中日天津條約》的談判,讓李鴻章對日本的伊藤博文有了更貼近的認識,簽約次日,他在給出使日本的大臣徐承祖的書信中,言及談判情形:“伊藤大使在津兩旬,會議七次,始將條約訂妥畫押……”李鴻章一方麵對日本表示不滿,指責“日本議約甫定,忽又派人來津商改,狡黠可惡”,另一方麵對其維新圖強又與中國比鄰深以為憂,認為“該國上下一心,皈依西土,機器、槍炮、戰艦、鐵路,事事取法英美,後必為中國‘肘腋大患’。積弱至此,而強鄰日逼,我將何術以處之?”晚清的人們畏懼於歐美的船堅炮利,而對日本之崛起視若無睹,一句“蕞爾島國”將輕慢之情顯露無遺。李鴻章倒是睜眼看日本的先驅,他最早意識到,崛起的日本終將成為中國的“肘腋大患”。

簽訂《中日天津條約》之後,李鴻章還專門向總理衙門提交了一份秘密報告《密陳伊藤有治國之才》:“伊藤治國才猷精敏……該使久曆歐美各洲,極力摹仿,實有治國之才,專注意於通商、睦鄰、富民、強兵諸政,不欲輕言戰事,並吞小邦,大約十年內外,日本富強必有可觀,此中土之遠慮,而非目前之近憂。尚祈當軸諸公及早留意,是幸。”(李鴻章著、吳汝倫編:《李文忠公全集》,文海出版社 1967 年版)

李鴻章的擔憂並非杞人憂天。1885 年,明治天皇頒布《整頓海陸軍》詔書,提出一個以 10 年為期,以中國為假想敵的擴軍計劃。2 年後,1887 年,日本參謀本部製定了《征討清國策》,規定“以 5 年為期作為準備,抓住時機準備進攻”,準備進行一場以“國運相賭”的侵華戰爭。

十年磨一劍,日本勵精圖治,終於在 1894 年悍然挑起了蓄謀已久的中日甲午戰爭。

《中日天津條約》簽訂後,伊藤博文也向日本政府呈交過一份報告:“現當法事甫定之後,似乎奮發有為,一二年後則又同循苟安。誠如西方人所說,中國又睡覺矣。”(王芸生:《六十年來中國與日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 1979 年版)

伊藤博文一語成讖。此後百年,中國幾番南柯一枕黃粱夢,這隻“東方睡獅”又蒙上盛世華庭的十八層被子,做起了華夏的“強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