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像是那個剖腹的少年。闔眼的刹那,一輪紅日緩緩在海上升起。那個充盈著耀人生機和烈火光輝的世界看上去強大得疏遠。
然而這個可以毫不猶疑地剖腹的少年精神上絕對的純粹裏,也存在著人格上相應的脆弱和敏感,格雷諾耶這個純粹的遊魂體內,也一樣存在著某些和純粹格格不入的人性。
美好的香味,不是聞過了記住了就可以——他要占有!所以二十六個美麗的少女被一一殺死,罪在她們讓格雷諾耶著迷的香味。他還要用這些香味做出最美妙的香水——這是一張絕美到殘酷的藍圖——並用這香水去征服別人。
格雷諾耶其實是精靈。他從巴黎徒步到南方城市學習香水製作工藝的途中,在一處無人山洞停留了七年之久。那兒不是什麼風景優美之地,然而他從不在意視覺,他深愛那裏從沒有任何動物到達的潔淨的空氣。七年,他吃土,吃一切不可吃得天然的東西,花上一個鍾頭啜飲大石上細細的水流。像動人的天成浪漫,偏偏卻被披上肮髒的外衣。按理來說,我們的精靈格雷諾耶應當擁有一個潔淨輕盈的一生,他嗅盡美好的氣味之後在濕潤的挾帶草木苦澀而清新氣味的山風中消亡。悄然而生,亦悄然而死。怎樣都不該是在連殺二十六人後用香水征服了行刑者、執法者和觀看者,受到他們瘋狂的頂禮膜拜,又被野蠻人分而食之——他們也被征服,他們也想占有。
精靈從乖戾的土地中生長,或許也沾染了汙濁的地氣。在互生齟齬的人性和純粹之間,毫無自我控製更遑論任何法製和人倫概念的他,殺死了二十六個少女,如同蒸餾了二十六朵花。因而格雷諾耶被懲罰,不得以精靈的方式死去。
你要去沾染,那麼好,便任由人性的重量將你拖拽而下,遠離澄澈的天空和山風,重回到汙濁令人作嘔的土壤深處。
多麼殘酷,他卻不能明白。人性的重量在於其每一個組分,堅韌,善良,脆弱,貪婪等等。道德和罪惡,都是沉沉地墜著你將你安定在土地上無法飄飛的東西。我們的精靈不幸地得到人性中最原始的一樣:欲望。是占有和炫耀的欲望,是越純粹、越沒有思想就越可怕的欲望。
我們可以說這是最純粹動人的悲劇。亦可以說這是最華彩炫目的一場靈魂的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