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他被她們趕出以後,昏沉地在她們的階沿上坐了一息。以後,他不想回到司令部去,就一直向湖濱走了。

現在,他一坐一走的將他和她們的關係全部想過了。這一夜,確是他八年來苦痛最深的一夜。血還是不住地流出來,似乎報酬他的回憶似的。這八年來的生活,夢一般地過去,他想,這好像一串罪惡。他看四年前的蕙姑,就是八年前的蓮姑;而現在的藐姑,就是四年前的蕙姑。一個妹子的長大,恰恰替代了一位姊姊的地位和美,好像她們三姊妹隻是一個人,並沒有三姊妹。他計算,他和蓮姑相愛的時候,蓮姑是二十歲;他和蕙姑相愛的時候,蕙姑是二十一歲;現在的藐姑呢,正是二十二歲。她們不過過了三年,因此,他今夜還向藐姑求愛了!可是這時他想,他衰老了,他墮落了,以前的純潔而天真的心是朽腐了!蓮姑成了寡婦,蕙姑天天被丈夫毆打著,她們的前途是完全黑暗的,地獄似的!藐姑呢,她不要嫁了,她的青春也傷破了!在他未和她們認識以前,她們的美麗與燦爛是怎樣的啊?人們誰都愛談她們三姊妹,似乎一談到她們,舌上就有甜味似的。那時她們所包含的未來的幸福是怎樣的啊?她們的希望,簡直同園丁的布置春天的花園一樣;放在她們的眼前,正是一座異樣快樂的天地。唉!於是一接觸他的手,就什麼都毀壞了!他簡直是一個魔鬼,吸收了她們的幸福和美麗,而報還她們以苦痛和罪惡!

這樣,他又想了一想;他低低地哭了。一邊,又向草地上睡了一息。

他決定,她們的人生是被他斷送了的,他要去追還她們,仍用他的手,設法使她們快樂。

冷風吹著他的頭,頭痛得不堪,身體也發抖起來。於是他重又立起,徘徊了一息。東方幾乎要亮了。

第二天很早,他頭上裹著一紮白布,臉色蒼白的,一直向藐姑的家走去。她的家沒有一個人,門也沒有鎖,景象顯然是淒涼。於是他又向藐姑的房內闖進去,腳步很響。

藐姑還睡著,身上蓋著棉被,她並沒有動,也沒有向他看。頭發蓬亂的,精神很頹喪。她昨夜也整整哭了一夜,想盡了她的人生所有的灰色,但勇氣使她這樣做,她還是榮耀的。他呆立在她的麵前,許久沒有說出一句話。藐姑止不住,向他問道:

“你又來做什麼?”

他慢慢地說:

“請你恕我,恕我一切的過去。我要同你商量以後正當的事,你必得好好地答我。”

“答你做什麼呢?”

她怒氣的。他萎弱地說:

“你必得答我,我昨夜思量了一夜,我非如此做不可。”

“你一定要娶我麼?你又來使我受和我姊姊的同樣苦痛麼?”

她說。同時在床上坐起來。他答:

“不,並不是。”

“你還想怎樣做?”

他也坐下床邊,眼瞧住她說:

“我要娶你的大姊。”

“什麼呀?”

她十分驚駭的。他又說一句:

“我要娶你的大姊。”

“你以為我的大姊還和以前一樣美麗麼?你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