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氣弱的在上海馬路上奔走了一星期,他心裏非常的悲傷,失了他的蓮姑似乎比失了他的文憑更厲害。他決計要報這一次的仇,他不回家去,籌借了二百元錢,預備到北京入什麼大學,以備三年後自己要來做德行中學的校長。在他未往北京的前幾天,顧念他心愛的蓮姑,他偷偷地仍回到杭州,別一別他未來的妻子。

風潮的消息,也一條一條地傳到她們三姊妹的耳裏了。開始是說學生不上課了,接著是說他被校長斥退了,結果是說他被負槍的警察逼迫著走上火車,充軍似的送到遠處去了。姑母當初聽了,戰抖的叫藐姑到校裏來打聽,而藐姑打聽了以後,竟嚇得兩腿酸軟了走不回去。她哭著向她的姑母和姊姊們說,“章先生是不會再到我們家裏來了!他綁在校內的教室邊的柱子上,好像前次我看見的要槍斃的犯人一樣了!章先生的臉孔青白,兩眼圓而火一樣可怕,章先生恐怕要死了!”這幾句話,說的姑母她們都流起淚來;蓮姑的心,更似被刀割下,放在火上燒一般,她幾乎氣噎過去。這樣,她們在悲傷與想念中,做事無心的,隻等待他的消息,無論從哪一方向來,報告他身體的平安就是。

蓮姑有時嚼了兩口飯,精神恍惚的向她姑母說:

“姑母,章哥是有心的人,不久總有信來罷?大概總回到家裏去了,不會生病麼?他不會把我們甩掉的!”

姑母囁嚅地安慰她:

“是的,是的,是的,郵差走過門口,我就想交給我一封從章先生那裏寄來的信才好呢!不過三天之內總會有的。”

蕙姑說:

“也許他身體氣壞了,病了;也許他從此父母就壓迫他,不許他講什麼自由;也許,也許……”

“也許什麼呢?姊姊!”藐姑問。

“也許怪我們了,不願再和我們來往了。”

“什麼緣故呢?姊姊!”藐姑又問。

“人家都說他是為了我們才斥退的!”

“為了我們才斥退的?”

“是呀!”

“那末一定不再來了!”

“難說。”

各人一時默然,眼眶上又要上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