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次的代表會議裏,有我們底十六歲的年青的勇敢的少年列席。他有敦厚而稍近野蠻的強的臉,皮色紅黑,兩眼圓而有精彩,當發言的時候,常向旁或向上投視,一邊表示他在思想著所發的言,一邊正像他要用著他底兩眼底銳利的火箭,射中革命底敵人的要塞似的。他底發言,是簡樸的,稍帶訥訥的,有時將口子撐得很圓,——他是湖南人——正似他底舌是變做了一隻有火焰的球在滾著一樣。他底身體非常結實而強壯,闊的肩,足以背負中國的革命底重任,兩條粗而有力的腿,是支持得住由革命所酬報他底勞苦和光榮的。他是少年先鋒隊的隊長,那想吞噬他的狼似的敵人,是有十數個死在他底瞄準裏的。他受過兩年的小學教育,可是會做情詩了。
妹妹呀,你快來罷!
我從春天望到夏,
又從夏天望到秋,
望到眼睛都花了!
他有一次將這四句詩念給我聽,當時我對他說:
“你還是革命罷,不要做情詩。”
可是他笑著向我答:
“我是不會做情詩的,情詩是你們底隊伍裏的人做的。這四句詩也好像從一本什麼詩集裏讀來的。你不知道麼,在你們裏麵有做詩的革命的人?”
我稍稍微笑著搖頭,同時我牽了他底兩手,緊緊地握著,而且,假如當時的環境能夠允許,我一定向他擁抱而高喊起來:
“親愛的弟弟,我們期待著你做一個中國的列寧!”
關於這個勇敢的小同誌,我們底主席向我們說著這樣的話:
“假如他能夠在上海受訓練二年,一定能做一個非常好的CY。不過我們不能留他住在上海,那邊也需要像他這樣的同誌的。像他這樣的少年,是到處都被需要的。”
有一次,他從我們底一位漂亮的同誌底西裝的外衣袋裏,掏出一塊紫綢的色光燦爛的小手帕來,他看得驚駭了。
“這做什麼用的?”他問。
“沒有什麼用,裝飾裝飾。”我們底漂亮的同誌答。
“可以給小妹妹罩在頭上的呀!”他很快樂地說,同時將這稀薄的手帕網在臉上,窺望著各處。
“送給你罷,你帶回去送愛人去罷。”我們底漂亮的同誌笑嘻嘻地說。
“呀?”他底大的鼻子竟橫開的非常闊了。這樣,他就仔細地將它折好塞在他底小衫的衣袋裏。
“打倒軍閥!”
“打倒帝國主義!”
“猛烈地擴大紅軍!”
“組織地方暴動!”
“中國革命成功萬歲!”
“世界革命成功萬歲!”
威武的,揚躍的,有力的口號,在會議底勝利的閉幕式裏,由一人的呼喊,各人的舉手而終結了。我們慢慢地搖動著,心是緊張的,情感是興奮的,態度是堅毅而微笑的,在我們底每一個人底背後,恍惚地有著幾千百萬的群眾底影子,他們都在高聲地慶祝著,呼喚著,手舞足蹈地歡樂著。我們底背後有著幾千百萬的群眾底影子,他們在雲霞之中歡樂著,飄動地同著我們走,擁護著我們底十大政綱,我們這次會議的五大決議案與二十二件小決議案,努力地實行著這些決議案的使命,努力地促進革命底迅速的成功。我們背後有著幾千百萬的群眾的影子。我們分散了,負著這些工農革命底重大使命而分散了,向全國底各處深入,向全國底工農深入;我們底鐵的拳頭,都執著猛烈的火把。中國,紅起來罷!中國,紅起來罷!全世界底火焰,也將由我們底點著而要焚燒起來了!世界革命成功萬歲!我們都以火,以血,以死等待著。我們分散了,在我們底耳邊,仿佛響徹著勝利的喇叭聲,凱旋的銅鼓底冬冬聲。仿佛,在大風中招展的紅旗,是豎在我們底喜馬拉雅山的頂上。
一九三○年六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