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偉大的印象
(通訊)
這是最後的鬥爭,
團結起來到明天,
International,
就一定要實現!
悠揚的雄壯的《國際歌》,在四壁的紅色的包圍中,當著馬克思與列寧的像前,由我們唱過了。我們,四十八人,密密地靜肅地站著,我們底姿勢是同樣地鎮定而莊嚴,直垂著兩手,微傴著頭;我們底感情是同樣地遙闊,愉快而興奮,恰似歌聲是一朵五彩的美麗的雲,用了“共產主義”的大紅色的帆篷,裝載著我們到了自由、平等的無貧富,無階級的樂園。
我們,四十八人,同聚在一間客廳似的房內,圍繞著排列成一個頗大的“工”字形的桌邊,桌上是鋪著紅布,布上是放著新鮮的豔麗的紅花。我們底會議就在這樣的一間濃厚的重疊的如火如血的空氣中開始了。
“同誌們!蘇維埃的旗幟已經在全國到處飄揚起來了!”我們底主席向我們和平地溫聲地作這樣的鄭重的開會詞。
我們底關係都似兄弟,我們的組織有如家庭;我們依照被規定的“秘密的生活條例”而發言,講話,走路,以及一切的起居的行動。一位姊姊似的女同誌,她的美麗的姿勢和甜蜜的感情,管理著我們所需要的用品底購買和接洽,並在每晚睡覺之前,向我們作“晚安”。
“誰要仁丹麼?”在會議底長時間之後,她常常向我們這樣的微笑地問。
為了減少椅凳底搬動的聲音,我們是和兵士一樣站著吃飯的。有一次,一個同誌因等著飯來,這樣說笑了:
“吃飯也和革命一樣的;筷子是槍,米是子彈,用這個,我們吃了那些魚肉;快些罷,革命,吃飯,可以使我們底饑腸不致再轆轆地延長!”
晚飯以後,沒有會議的時候,或不在會議的一部分人,就是自由談天,——互相找著同誌,報告他自己底革命的經過的情形,或要求著別人報告他所屬的團體底目前的革命形勢,用著一種勝利的溫和的聲音,互相敘述著,討論著。
“這位同誌是代表哪裏的?”
這句話是時常普遍的被聽到。
從各蘇維埃區域及紅軍裏來的同誌,他們是非常急切地要知道“關於上海的目前的革命的形勢”。
“上海的工人,市民,小商人,對於革命怎麼樣?不迫切麼?不了解麼?”
“除了工人,一般市民,小商人,大約因為階級的關係,對於各種革命的組織與行動,隻是同情,還不很直接地起來參加。”我回答。
“上海的工作是緊要的呀!”他們感歎地。“農村的革命日益擴大、日益緊張的時候,上海的工人,市民,非猛烈地起來不可!”
上海的報紙是不容易輸送到他們底手裏的。有一次,現在的第四軍,因為在山上二十幾天得不到報紙,心裏是非常地焦急,以後探聽得某一城的某處,有幾份報紙,於是就在當夜,開了一團兵,走了六十幾裏的長路,攻進城,取得了這幾份報紙回來。——這是一個事實。
在會議室的一角,放著一張黃色的書桌,裏麵的抽鬥內,貯滿了各種左傾的雜誌並共產主義的書報。有一位同誌管理著借閱與收還的事,可是一到早晨(晚上是收回的)所有的書籍總從這個忙碌者底手裏轉遞給人們,他們,除出三五個完全不識字的農民代表外,就都在個個人底手裏捧著一本書,或一份報了。他們專心地似又艱難地閱讀著,有時,互相地疑問著,簡直似考試前的小學校裏的小學生那樣。
可是不識字的農民同誌,也有時走向閱讀者底身邊,問問書裏所說的是什麼。
“這是什麼書呢?”
“《萌芽月刊》。”我向走近我身邊的農民同誌回答。
“我們底書麼?”
“是的,關於無產階級底文化方麵的。編輯和譯著的人,都是思想清楚的戰士與作家。”我並將這一期的目錄告訴他。
“是我們底雜誌啊!”他向我微笑地親昵地又說了一句。
在各人底手裏,都有一本由我們底女同誌交給他的記事的拍紙簿和一枝鉛筆。這樣,就有一部分人,老是在那裏習練了,塗寫了。在開會的時候,他們記錄著,不在開會的時候,他們繪畫著;“我們底主席”,“我們底東江同誌”,“女同誌,你真是美麗的呀”!我竟從一個紅軍代表的手裏看見這樣標題著的三張非常精細的人像,類似舊曆過年時在街坊上賣的“花紙”上所畫的。我想,這是所謂“民眾的藝術”罷?但畫家所要研究的,也可根據這一個,——我們實在需要民眾的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