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 梟在房中叫呀!(2 / 2)

她又念,

‘莫非一個不要了,再去嫁一個不成麼?’

當時鄰舍的姑娘們,向她說,

‘愁什麼呀?誰不要你?莫非他是一個呆子!愁什麼呀。你生的這樣好看,你又聰明又有錢,朱先生會不要你?他要誰去?他總不是一個呆子!’

姑娘一時沒有答,以後她又這麼說,

‘他哪裏會是呆子,他是異樣的聰明能幹的!不過我聽別人講,現在在外邊讀過書的人,無論男女,都講自由戀愛。自己喜歡的就要她,父母代定的就不要。我終究是他父母代定的!’

‘不會,不會,’她們急連的說,‘喜歡總是喜歡好看的,聰明的,莫非他會喜歡呆子,麻子,癲子,不成?’

以後,她又說,

‘我終究沒有到外邊讀過書。’

她們又說,

‘不會,不會。女子到外邊讀書,究竟是擺擺架子,說說空話的。或者呢,學些時髦,會穿幾件新式的衣裳。這又誰都會穿的。’

這時,她鄰舍還有一個姑娘說,

‘是呀,不過學會了會穿高跟皮鞋就是咯!高跟皮鞋我們鄉下人穿不慣,穿上是要跌死的。說到她們在外邊是讀書,騙騙人。啊,你去叫一個中學校的畢業生來,和我背誦誦《孟子》看,看誰背的快?’

接著,這位姑娘背了一段《孟子》,她和她們都笑了一下。

以後她又說,

‘男人的心理是奇怪的,他看見的總是好的,沒有看見的總是不好的。’

她們又說,

‘你不要愁呀。你的好看是有名的。朱先生不過口子說說,心裏一定很想早些同你結婚呢!’

那她又問,

‘為什麼要口子說說呢?’

她們答,

‘ ,對著媒人,媒人是可惡的,就口子隨便地說說。’

她們還是勸她不要愁。

可是在半夜,大概半夜,她竟下了這樣的狠心,拋了父母兄弟,會自己上吊!隻有一索白線,吊死在她自己的床後!這真是一個太急性的姑娘,太急性的姑娘!”

聲音停頓了一息,一時又起來,

“她的父親也多事,當臨睡的時候,大聲向她的母親說,

‘假如他真要離婚,那就離婚好了!像我們這樣的女兒,莫非嫁不到人麼?一定還比他好一點!我不過看他父親的情誼。離婚,離婚有什麼要緊!’

雖則當時她的母親勸,

‘不要說,我們再慢慢的另差人去打聽,問去,究竟有沒有這個意思。恐怕青年人一時動火,——他是有病的人更容易動火,動火了說出錯話來也說不定。媒人的嘴是靠不住的。’

她的母親說的很是,不料她父親又說,

‘離婚就離婚,還打聽什麼?媒人總是喜歡你們合,莫非喜歡你們離?還打聽什麼?莫非嫁不到第二個?’

這幾句話,姑娘竟很清楚的聽去。所以她在拿燈去睡的時候,也含含糊糊的自念,

‘總是我的命運,莫非真的再去嫁第二個麼?’

她的話也聽不清楚,所以也沒有人去留心她。也斷想不到她會這樣下狠心!真是一個可憐的姑娘!”

停一息,又說,

“事情也真太冤家,湊巧!她房裏本來有一個14歲的小姑娘陪她睡的。而這個小姑娘,恰恰會在前天因家裏有事回家去了。她獨自在房裏睡的時候很少,偏偏這兩夜會獨自睡。所以白錢拿出來,掛上去,竟沒有一個人聽到!這是前世注定的!他,死後總要落割舌地獄!你也不要哭,前世注定的。”

他的母親帶哭的結尾說,

“這樣的媳婦,叫我哪裏去討到第二個?”

這時,瑀立著;他用全副的神經,絲毫不爽地聽講這婦人的每個發音。初起,他的心髒是強烈地跳動;隨後,就有一股熱氣,從他的頭頂到背脊,一直溜到兩腿,兩腿就戰抖起來。額上,背上,流出如雨的汗來,他幾乎要昏倒。最後,他好像他自己落在熔解爐中,眼前是一片昏暗,四周是非常蒸熱,他的身體是熔解了,熔解了,由最小到一個零。

他不想進房去,他想找尋她的死!他不知不覺地轉過身子,仍向門外跑出去。還竟不知向那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