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 弟弟的要求(2 / 2)

“好的,我以後給你做罷。”

“哥哥真的不再去了麼?”

“不會再去了,哥哥會不會騙你呢?”

“騙我的。”

“那麼就算騙你罷。”

而瑀又以為不對,正經地向他哥哥說,

“哥哥,明天我可同你先去釣魚麼?”

“好的。”

“你會走麼?”

“會走。”

“媽媽或者要罵呢?”

“媽媽由我去疏通。”

這時瑀更快樂了。一轉念,他又說,

“可是我那釣杆在前天弄壞了,要修呢。”

“那麼等你修好再釣。”

“修是容易的。”

“釣也容易的。”

“那麼明天同哥哥去。”

“好的。”

這樣又停了一息,弟弟總結似的說,

“我想哥哥在外邊有什麼興趣呢?還是老在家裏不好麼?”

瑀也無心的接著說,

“是呀,我永遠在家了。”

弟弟的願望似乎滿足了。他眼看著地,默默地立在他哥哥的床前,反映著他小心的一種說不出的淡紅色的欣悅。正這時,隻聽他們的母親,在瑀的書室內叫,

“瑀呀,你來幫我一幫。”

瑀一邊答應著,

“ 。”

一邊笑著向他的哥哥說,

“哥哥,你睡。”

接著,他就跑出門外去。

可是哥哥還是睡不著。他目送他的弟弟去了以後,輕輕地歎息一聲。轉了一轉身,麵向著床內,他還是睡不著。雖這時的心波總算和平了,全身通過一種溫慰的愛流,微痛的愛流。剩餘的滋味,也還留在他的耳角,也還留在他的唇邊,可是他自身總覺得他是創傷了,他是戰敗了。他的身子是疲乏不堪,醫生對他施過了外科手術以後一樣。他的眼前放著什麼嗬?他又不能不思想。他想他母親的勞苦,這種勞苦全是為他的。又想他弟弟之可愛,天真,和他前途的重大的關係。努力的滋養的灌溉與培植,又是誰的責任呢?他很明白,他自己是這一家的重要份子,這一家的樞紐,這一家的幸福與苦痛,和他有直接的關聯。回想他自己又是怎樣呢?他負得起這種責任麼?他氣喘,他力弱,他自己是墮落了!過去給他的證明,過去給他的響號,過去給他的種種方案與色彩,他已無法自救了!現在,他還能救人麼?他汗顏,他苦痛呀!他在喉下罵他自己了,

“該死的我!該死的我!”

他想要向他的母親和弟弟懺悔,懺悔以後,他總可兩腳踏在實地上做人。他可在這份家庭裏旋轉,他也可到社會去應付。但他想,他還不能:

“我為什麼要懺悔?我犯罪麼?沒有!罪惡不是我自己製造出來的,是社會製造好分給我的。我沒有反抗的能力,將罪惡接受了。我又為什麼要懺悔?我寧可死,不願懺悔!”

這樣想的時候,他的心反而微微安慰。

一時他又眼看看天外,天空藍色,白雲水浪一般的皺著不動,陽光西去了。一種鄉村的草藥的氣味,有時撲進他的窗內來。他覺到他自己好似展臥在深山綠草的叢中,看無邊的宇宙的力推動他,他默默地等待那死神之惠眼的光顧。

如此過了一點鍾。一邊他母親已收拾好他的房間,一邊和伯也挑行李回來了。

和伯幫著他母親拆鋪蓋,鋪床。

他半清半醒的在床上,以後就沒有關心到隨便什麼事,弟弟的,或母親的。而且他模糊的知道,母親是走到他床前三四次,弟弟是走到他床前五六次,他們沒有說過一句話。她輕輕的用被蓋在他胸上,他身子稍稍的動了一動。此外,就一切平寧地籠罩著他和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