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 跪在母親的愛之前(2 / 3)

他們的房子,顯然是很古舊的了。壁是破了,壁縫很大,窗格也落了,柱子上有許多蟲孔。而且他全部的房子,有一種黑色的灰塵,好像柏油一般塗著。

這時他們母子三人都集在他母親的房裏。當她邁進門的時候,一邊問瑀,

“你的行李呢?”

瑀開口答,

“寄在埠頭。”

一邊,他母親執意要瑀睡一下,瑀也就無法的睡在他弟弟的床上。一息,他母親又向瑀說,

“瑀呀,你到田野去叫和伯回來,說哥哥已經到家了,叫他趕快去買一斤麵,再買點別的,你哥哥一定餓了。”

於是瑀向門外跑去。

這時他們母子的苦痛的濃雲,好像消退許多。陽光淡淡地照著天井,全家似在幽秘裏睡眠著,空氣很靜。時候約下午2時。

瑀,仰睡在他弟弟的床上。——這時一張小床,靠在他母親的一張舊的大床的旁邊。他睡著,全身緊貼的微溫的睡著,他好像什麼都沒有想,什麼都到止定的時候一樣。他眼睛向四周隨便的看看,四周的景物與陳設,還是和3年前一樣,就是3年前的廢物,現在也還照樣放著,一些沒有改變。他對於這些也沒有什麼感想。但無形間,他覺得生疏許多了。他覺得不十分恰合,也不十分熟識似的。環境的眼睛也瞧著他,也似不能十分吸收他進去;它們是靜默的首領,不是歡聲的迎接。因此,瑀有時在床上轉一轉,一邊蹙一蹙眉,呼一口氣。

可是他的這位老母親,她真有些兩樣了:她對於她的兒子這次的歸來,竟似尋得了已失去的寶貝一般。快樂使她全身的神經起了興奮,快樂也使她老年的意識失了主宰。她一息到房內,一息又到廚間;一息拿柴去燒火,一息又取醃的豬肉去切。她好像願為她的兒子賣盡力氣,她也好像願為她的兒子忠誠地犧牲一切!瑀看著似乎更為不安,他心裏微微地想,

“老母呀!你真何苦呢!你大可不必啊!為了你的兒子,你何苦要這樣呢?你真太苦了!老母呀!”

所以當這時,他母親捧來了兩盞茶,放在桌上。她向瑀說,

“你先喝杯茶罷。”

而瑀就立刻起來,回答他母親說,

“媽媽,你太忙碌了!我不是你家裏的客人,你何必要這樣忙碌呢?媽媽,你坐一息罷!你安穩的坐一息罷。”

可是他的母親,一邊雖坐下,一邊卻滔滔地說起來了,

“瑀呀,你哪裏知道我呢!你哪裏能夠知道我的心呢!這樣是我自己心願的,但這樣也算得忙碌麼?一些不忙碌,我快樂的。可是有時候,一想到你,真不知心裏怎樣,你哪裏能知道呢!”

息一息又說,

“有時一想到你,想到你在外邊不知怎樣過活,我心裏真不知有怎樣的難受!瑀呀,你哪裏能知道呢!你是21歲出去的,你說到大學去讀書,可是你東奔西跑,你在大學又讀了幾時呢?我是沒有錢寄給你,這兩年來,家裏的景況是更壞了。你呢,你也不向我來要錢。我不知道你在外邊真的怎樣過活,你一定在外邊受苦了!”她似又要流下眼淚,她自己收住了。“瑀呀,你一定在外邊受苦了!否則,你會瘦到這樣子麼?我真不知你在外邊怎樣過活,但你為什麼不早些回來?這是你自己的家,你為什麼不早些回來?我也想不到你會瘦到這樣!我隻有時時刻刻的想你,我不會想到你竟得了一身的病!我隻想你總在外邊受苦,我也想不到你會在外邊輾轉磨折到如此!兒呀,我早知你如此,就是一切賣完,也寄一些錢來給你。但是我哪裏會想到你竟到這樣呢!我一想到你,心裏不知怎樣地難受,心頭有一塊什麼東西塞著似的。但假如我早會想到你這樣,我恐怕也要病了。瑀呀,你為什麼不早些回來呢?你不到如此,你是不回家的麼?就是到如此,假如瑀不寫信,你還是不會回家的麼?你忘記了這是你的家了!你也忘記了你的媽媽了!你哪裏知道你的媽媽的時刻想念你呢?你一定忘記了你的媽媽了!否則,為什麼不早些回來呢?”

說到這裏,她才停一息。又說,

“幾天前,從王家叔告訴我,說你有病,心不舒服,睡著一句話也沒有說,臉瘦的不成樣子。我聽了以後,不知道心裏急的怎樣!我叫瑀寫信,瑀慢慢的,我就罵了。以後,我吃飯的時候想到你,做事的時候也想到你。兒呀,我真切心地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