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他一時又慢慢的起來,掙紮的起來。
他坐在床邊靠著桌上,他無力的想給弟弟寫一封回信。他告訴他,——弟弟,我是不回來了,我永遠也不回來了。我頹廢,我墮落,我病;隻有死神肯用慈悲的手來牽我,是適宜而願意的;此外,我不能領受任何人的愛了。在我已沒有愛,我無法可想,失了社會之大魔的歡心的人,會變成像我這麼一個,一切美的善的都不能吸收,孤立在大地上怨恨,這是多麼奇怪的事呀!弟弟,請勿記念我罷,還請你慰勸母親,勿記念我罷。我的心早已死去,雖則我的身體還病著,但也早已被判了死刑,你叫我回家做什麼呢?弟弟,算世間上沒有像我一個人,請你和母親勿再記念我罷。
這樣,他一邊竟找出一張紙。用水潑在硯子上,無力的磨墨。他要將他所想的寫在紙上,寄給他的弟弟。但磨了兩圈,提起筆來,頭又暈了。於是他又伏在桌上。
足足又挨延了兩三點鍾,他覺得再也坐不住,這才向床眠去,昏昏地睡著了。時候已經是兩點鍾。
一忽,天還未亮,他又醒來。
在夢中,似另有人告訴他,——到家是更不利於他的。於是他一醒來,就含含糊糊的自叫,
“我不回家!無論如何我不回家!”
一息又叫,
“我不回家!無論如何我不回家!”
又靜默一息,喃喃的說道,
“死也死在他鄉,自己早已說過,死也死在他鄉。我任人搬弄麼?社會已作我是傀儡了,幾個朋友和母親,弟弟,又作我是傀儡麼?死也不回家。我的一息尚存的身體,還要我自己解決,自己作主。等我死後的死屍,那任他們搬弄罷!拋下海去也好,葬在山中也好,任他們的意思擺布。現在,我還沒有完全死了,我還要自己解決。”
他又靜默一息。眼瞧著月光微白的窗外,又很想到外邊去跑。但轉動著身子,身子已不能由他自主。他又氣忿忿的想,
“這個身子已不是我自己所有的了麼?”
接著又想,
“但無論如何,總不能為別人所有,否則,請他們先將我藥死!”
這樣,他一直到天亮。他望著窗外發白,陽光照來。天氣又晴了。
約九時敲過,他又睡去。到十一時,清和偉二人談著話推進門來,他才又醒了。這時,他的精神似和天色一樣,更清明一些。
清走到他的床邊,很活潑的看了一看,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