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她的眼仍注視著樂譜。
這時琪妹輕輕的一笑。
“笑我嗎?你們吃什麼?”
“葡萄酒。”
“好妹妹,你給我一杯罷!”
她口裏這樣甜蜜的說,但身子仍沒有動。
“沉醉於藝術,比沉醉於美酒有味罷?”
這時琪妹已喝了一杯,她心裏立時有一種蕩漾,於是這樣的問著。
“是呀!”他答。
“那麼比較思想呢?”她進一步問他。
“思想的味終究是苦的!”
於是他們一笑,接著也就無聲了。
房內有一種極幽秘的溫柔與甜蜜。各人的心浸在各人自己的欲望中,都微微地陶醉。她們有如秋天的鴻雁,翩翩飛翔於蒼空;又如春水綠波中的小鳥,拍著兩翅在沐浴著。一種清涼的愉美,繚繞於各人的身肢間。
正是這個時候,各人的眼互相微笑著,似有一個猙獰可怕的黑人,向他的房中走進來!她們立刻發出極駭的叫聲,她們立時不見了。他的麵前的美景,也隨之消滅!
“喂!你是什麼人?”
一個北音的巡捕,走到他的身邊,嚴厲地向他問。
他沒有答,忿忿地。
“你是怎樣的人?”
“你為什麼要問我啊?”
“因為你不該在這裏睡覺!”
“唉!先生,我沒有好的睡所,竟連一個牆外也不能給我做一個好夢麼?太嚴酷了!”
他忍耐不住,似要流下眼淚!
這位巡捕到這時,卻起了奇怪而憐憫的態度,和聲些說,
“因為這有害於你的身體和公眾,——你是否酒醉了?你是在幹什麼的人?”
“完全沒有醉,可請你放心。但職業與我有什麼關係?我自己也早早想過,我在幹什麼?但結果一無所幹!我做什麼事情都失敗了!我隻有做夢!巡捕先生,假如你要聽,你有閑,我可以將我的好夢告訴你。但我沒有職業,我一無所幹!”
“你說什麼話?我聽不懂。”
“我說的是夢,我有真的夢,假的夢,日裏的夢,夜裏的夢。”
“我不能聽你的話,”巡捕著急了,“還請你走罷!”一邊揮他的木棍。接著他想,
“這人有些瘋了。”
“走,走,世界沒有我的一片土,夢都沒處去自由做了。這是怎樣的凶暴的世界嗬!但自然有等待我的等待著!”
可憐的瑀,說著走去。
他仍在一條苦鬧而穢臭的小街上走。在他的身邊,仍是可怕的男人,可憎的女子,一群群在惡濁的空氣裏挨來挨去。他實在奇異了,他實在忿恨了。他的周身立時流出冷汗來,一種黏濕的冷汗,浹著他的背,胸部,額上。他覺得自己發怔,身震動著,眼呆呆的睜著,兩手伸的很直,甚至兩腳立住不動。他的肺部收縮的很緊迫,幾乎連呼吸都窒塞住了。全身的血泛濫著,似乎在他的鼻孔中,將噴出火來。他覺得眼前在震動,自己要昏倒了。他嘴裏突然痛問,
“什麼一回事?我在那裏?”
一邊他又向前衝去。
一時,他又回轉頭來向後邊一望,好似方才的夢境,還在他的身後繼續的表演一般;又似要找尋方才的兩位仙子,他要請她們領他去,任她們領他到山崖,領他到海角,甚至領他到地獄之門,死神的國!但沒有,還是什麼也沒有。在他的身後,仍是暗燈照著的汙臭之街,——倭屋,雜貨攤,三四個怪狀的女子繞著一個男人。
他刺激得很厲害,他低頭看看他自己灰色的長衫,他用兩手緊緊地撚著,他恨要將它撕破了,千條萬條的撕破了!他的兩手一時又在頭上亂撩了一陣,一時又緊緊摟著他自己的胸部。一邊口呢喃的說道,
“眼前是什麼?
我還做夢麼?
還沒有醒麼?
我不會有麼?
我不會聽麼?
沒有嗅著麼?
去,去,去,
什麼嗬?去!”
這樣,他又鼓起他的勇氣來。
“夢!
什麼也再找不到了。
完了,完了!
我是什麼?
我眼前有的是什麼?
他們會給我什麼?
我死過一回麼?
方才又是怎樣一回事?
這個世界!
惡的,醜的,
引誘我到死所!
我在那裏?
她們二人又到那裏去了?
再不要受愚弄了,
再不要受欺騙了,
去,去,
從夢的世界走出來,
夢也應完結了!”
他一邊顛仆不穩地走,一邊七忐八忑地怒想。
這樣,他回到M二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