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我走到一處名叫“紅廟”的小村落,便休息下來了。
好幾家飯店的婦人招呼我,問我要否吃飯。她們站在茅草蓋的屋子的門口,手裏拿著碗和揩布。我就揀一家比較清淨的走了進去。
“先生,你吃灰粥麼?”一個飯店裏的婦人問我。可是我不知道什麼是灰粥。
“吃一碗罷。”我就隨口答。
“先生,”她說,“你是吃不慣的。”
“為什麼呢?”我奇怪地問,因為我知道,賣主是從來不會關心買客的好壞的。
可是她說了:這粥是用了灰澄過的水煮的,沒有吃慣的人吃下去,肚子是要發脹的。
“那你們為什麼用灰水煮呢?”
“因為‘耐饑’些,走長路的客人是不妨礙的。”她笑了。
這時在我旁邊一個挑重擔的男子,已經吃完他底灰粥了。
“多少錢?”他粗聲地問。
“六個銅板一碗,兩碗十二個。”婦人答。
那男子就先付了如數的銅子,另外又數了兩枚,交給她,同時說:“這當做菜錢。”
“菜錢可以不要的。”婦人說,並將錢遞還她。
我很奇怪了,——他們為什麼這樣客氣呢?吃飯時的菜錢可以不要,恐怕全世界是少有聽到的。挑重擔的男子和飯店婦人互相推讓著,一個說要,一個說不要,我就問她為什麼不要的理由。
“這四盆小菜值得什麼呢,”她向我說明。“長豇豆,茄子,南瓜,都是從自己底園裏拿來的。”一邊她收拾著他的吃好了的碗筷。“假如在正月,我是預備著魚和肉的,你先生來,可以吃一點,那也要算錢的。現在天氣暖,不好辦,吃的人少。”
這樣,我坐著幾乎發怔。——這真有些像“君子國”裏來的人們。在他們,“人心”似乎“更古”了。同時我又問:
“像這樣的一個小街坊,為什麼有那樣多的飯店呢?”
“是呀,”婦人一邊又命令她底約十歲的小孩子倒茶給我。繼續說:“現在是有七家了。三年前還隻有三家的。小本經營,比較便當些,我們女人,又沒有別的事可做。”
過客又站到在門口,她又向他們招攬著。我因為要趕路,又不願多攔了她底時間,也就離開板桌和木樁做的凳子,和她告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