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紙總是引起我們的好奇心。可是沒有一個人放下報紙時,心裏不覺得希望。
在那都俱樂部裏,穿著黑衣的紳士拿那報紙看得多麼久的年代了!侍者不斷地叫著,“先生,《紀事報》有人看著。”我真聽得厭煩。
晚上到了個客棧——叫好了晚餐——在窗台上找出好久好久以前有些客人一時大意丟在那裏——兩三本小城的老雜誌,帶著兩人對麵的有趣圖畫——下麵寫著“偉大的愛人與格××太太”;“屈伏了的唱高調女人與老浪子”——同這一類久已過去了的謠言,天下還有比這個更快樂的事嗎?你願意——在那時候,那樣地方——把它來換一本更好的書嗎?
最近瞎了眼睛的可憐杜賓對於不能閱覽嚴重作品倒沒有什麼痛惜——《失樂園》同《可嗎斯》這類書他可以教人讀給他聽——但是他卻失去了那用自己眼睛飛讀雜誌或者滑稽文章的快樂。
我就是在大教堂嚴肅的甬道裏,獨自讀《戇第德》時候,若使給人看見,我也不怕什麼。
我有一回很舒服地躺在草上,在櫻草山(她的新使拿)被一個很熟的小姐偵出,在那裏讀——《拍買拉》,我記不起有過比這個更可笑的驚訝。書裏並沒有說什麼話,使一個男人看起來,覺得真真地害羞;但是當她坐在我旁邊,好像決心和我同念,我真望它是——一本別的書。我們很要好地同念幾頁;她覺得這作家不合她的口胃,站起來——走了。溫和的研究人們動機的學者,我讓你去猜赧顏(我們中間有一個臉紅了)在這兩可的情形,到底是屬於這位仙女,還是發生在我這田舍少年。你絕不能由我得到秘密。
我不大喜歡在戶外讀書。我不能夠收下心讀下去。我認得一個主張神位唯一派的牧師,他常常在早上十時同十一時中間,在雪山(師金呂街那時還沒有出世)讀一本臘得律做的書。這種忘卻一切環境的能力,我自認是辦不到的。看見一個挑夫的繩結或者一個麵包籃會將我所知道的神學全由我腦裏趕跑了,使我弄得比不知道五要點還壞。
還有一種路旁書攤的讀者,我每次想起這種人我總要動情——那班可憐的先生,沒有錢來買書同租書,由那排著書賣的攤子上偷些學問——老板,用他厲害的眼睛,老在那裏不高興地看著,心裏想什麼時候他們才不看。懸心吊膽地冒險著,一頁又一頁,無時不在預期那老板會下個禁諭,但是他們又舍不得那種快樂,他們這樣子“撿來些充滿恐懼的快樂”。馬丁·伯就曾這樣每天念一點,讀完兩卷克拉力沙,那時管攤子的冷下他這可讚美的野心,問他(這是在他年輕時候)到底想不想買那本書。老馬說他一生中無論在什麼情形之下,沒有念一本書有那次不安的偷看的一半趣味。一個現代奇怪的女詩人對這問題用兩首非常動情,但是很樸素的詩來歌詠:
我看見一個眼睛充滿熱烈希望的小孩
在書攤上翻開一本書來,
讀時節好似想一氣念完;
開書攤人看見這樣,
我聽見他很快地向少年招呼,
“先生,你從來沒有買過書,
所以請你不要在這裏看書。”
小孩慢慢地踱開,歎口氣,
滿望他從來沒有認過字母,
他就不會用這老東西的書了。
窮人有好多苦痛,
富的永遠沒有嚐過;
我不久又看見一個小孩,
他臉上好像老是餓著,
那天最少是沒吃東西——
他對著酒店的涼肉用著眼睛享受。
我想這個小孩的情形必定更苦,
這麼餓著,想著,這樣一個便士也沒有,
對著烹得精美的好肉空望:
他免不了會希望他生來沒有學會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