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總罷工,事前我們負責同誌沒曾有過詳細的討論與具體的計劃。”他說,“在總罷工之後,本應即速轉入武裝的暴動,乘著軍閥的不備,而我們的黨卻沒想到這一層,任著幾十萬罷工的工人在街上閑著,而不去組織他們作迅速的行動;後來為軍閥的屠殺所逼,才明白到非武裝暴動不可,才進行武裝暴動的事情。可是我們還有一部分負責同誌對於武裝暴動沒有信心,等到已經議決了要暴動之後,還有人臨時提議說再討論一下,以致延誤時機。這在客觀上簡直是賣階級的行為!……這一次的失敗,大部分是因為我們的黨沒有預備好,也可以說事前並沒有十分明白上海的工人群眾已經到了武裝奪取政權的時期……現在我們應當怎麼辦呢?我們應當一方麵極力設法維持工人群眾的熱烈的反抗的情緒,一方麵再繼續做武裝暴動的預備。我們應當把態度放堅決些,我們再不可犯遲疑的毛病了!……”
直夫說完話坐下了。他的麵色比方進屋時要慘白得多了。當他說話時,他倒不覺得吃力,等到話一說完時,他呼呼地喘起氣來了。他累得出了一臉冷汗。可憐的秋華見著了他弄得這種神情,不禁暗暗地叫苦。她想道,他今天累得這個樣子,又誰知他明天要變成了什麼樣子呢?哼!沒有辦法!……鄭仲德聽了直夫的一篇話,不禁眉頭展舒開來了,不禁臉上呈現著笑容了。他點一點頭,向大家說道:
“直夫的意見的確是對的!……”
靜默的曹雨林回過臉來,向與他並坐在一張長凳子上的秋華輕輕地說一句:
“還是直夫好!”
秋華很愉快地向他笑了一笑。
這兩天報紙上充滿了暗殺的消息:
“S紗廠工頭王貴榮昨晨行經W路口,正行走時,忽來兩個穿短衣的,形似工人模樣,走上前來將他用手槍打死。巡捕聞著槍聲馳來,凶手已跑得無影無蹤了。聞該工頭素為工人所不滿,此番或係仇殺雲。”
“寧波人張桂生為Y紗廠稽察,昨日傍晚回家,途中忽遭人用手槍狙擊,共中兩槍,受傷頗重,恐性命難保。聞凶手即時逃脫雲。”
“…………”
林鶴生今天早晨起床,拿起報紙一看,看到本埠新聞欄內載著這些消息,心中說不出有如何的愉快,他那使他老相的八字胡為愉快所鼓動得亂動起來。啊啊!魯正平在工作了!魯正平在懺悔了!魯正平在努力以贖前愆了!這樣倒還好!……林鶴生本來是把魯正平恨得要命的,他恨魯正平做事粗心,恨魯正平誤了大事。但是現在?現在林鶴生饒恕他一切了。魯正平自從受了同誌們嚴厲的指責之後,真是羞惱得無以自容;適臨時組織了一個特別委員會,他就自告奮勇擔任這種工作。他說,倘若同誌不允許他擔任時,那他就要自殺,不願意再活在世上了。好!你要擔任,你就擔任罷!不過再不可以粗心了!……果然魯正平能夠做這一種工作。你看,這兩天報紙關於暗殺工賊的消息,就是他善於做這種工作的證據!這真是使林鶴生愉快的事情!林鶴生現在不但不恨他了,反而佩服他很有本事。在實際上說,做這種事情真是不容易啊!……
林鶴生一方麵愉快,一方麵又想道:倘若能夠把這些東西都殺盡了,那是多麼痛快的事情啊!他們曾給了工人多少苦吃!他們曾害死了多少工人!他們曾做了多少罪惡!啊啊!殺殺殺!殺盡了才痛快!……林鶴生想到此地,不禁咬起牙齒來了。他的麵色由愉快而變為嚴肅了。照著他這時的心情,如果能夠做得到時,他將把一切人類的害馬殺死而沒有一點兒憐惜。
林鶴生腿上的傷處已經好得大半了,勉勉強強地可以走路。林鶴生現在應當工作了。他本想在前日的聯席會議上辭去職務——指導的職務,但是同誌們不允許,並受了一番責備!大家責備他不應當灰心,責備他缺少耐性。唉!辭不掉,沒有辦法,隻有幹!好,幹就幹!什麼時候把命幹掉了就不幹了!……現在林鶴生的腿傷好了,他又感覺得自己還有幹的能力。他想道,我不幹誰幹呢?我一定要幹!可惜史兆炎現在還是躺在床上!他比我的見解高,他比我有耐性,他真是一個能做事的人,可惜病了!討厭!……林鶴生今天吃了早飯就要開工人代表會議去,在這個會議上,要討論維持工人情緒的辦法。倘若史兆炎能夠參加,那是多麼好的事情。但是他躺在床上,真是糟糕得很!
林鶴生的早餐:兩根油條,一個大餅,一杯開水。林鶴生匆忙地將早餐胡亂地吃下,將破的大氅披在肩上,正欲出門的當兒,忽然進來了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原來是林鶴生剛才所想到的魯正平!原來是一個麵帶笑容,矮小如十五六歲的小孩子一般的魯正平。
“啊啊,你來了。”
“你看見這兩天報紙上關於暗殺工賊的事情嗎?”魯正平笑著這樣問。
“看見了。這是你的功勞呀!”
“這哪裏是我的功勞呢?我不過跑來跑去為他們計劃就是了。可喜的是這樣地幹了幾下,工友們的情緒因之興奮起來了。你現在預備到什麼地方去?”
“我去開工人代表會議去。我不能夠同你多說了。”
“我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