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食錄二編卷六(2 / 3)

他日之郊外,逢彈鳥者數人,適人隼戾空,客使彈之,彈鳥者謝曰:“高矣疾矣,非弓徼所及。”客笑曰:“易耳!”即袋中鐵丸拋之。隼應手翻墮,胸已洞矣,丸故在客手。 廬山僧

近有某人裹糧遊匡廬,重趼不息,至紫霄峰下,石室軒然。有僧破衲枯坐,兩目上瞼覆下寸餘,知其異人也。再拜而問,僧撥開一目視之,炅炅如碧玉有光,歎曰:“噫!爾奚以來?餘,爾祖也。”某訝曰:“吾祖歿時,某尚未生。即於土五十年矣,安得在此?”僧曰:“向實蛻化,爾父不知也。”乃道其世族事狀,悉符合。某泣拜曰:“果吾祖矣!聞祖平生好內典,不圖竟證佛果。今幸遇祖,何以令之?”僧曰:“爾非此中人,宜便去!”某涕泣不舍,乞留一宿,許之。訪以後事,悉不答。

比夜,千山皆暗,獨石室光明如晝。僧曰:“爾畏乎?”某曰:“祖在,亦何畏?”僧徐舉指彈坐旁石壁,壁忽辟一舍,使某處其中。戒之曰:“倘有所睹,勿畏,亦勿語,勿出。今夜適有事矣。”某應諾。俄聞風颼颼起林間,萬木怒號,有鬼魅無數坌入石室。僧搖首者再,乃見小人百十,自僧兩耳出,如連珠激箭,執兵刺鬼。鬼悉遁,小人複還耳中。頃之,複有奇鬼修修然參伍而至,藍身巨吻,類夜叉。僧張口噓這,則一石墮地分裂,盡化為力士擊鬼。鬼又遁,力士亦隱。某戰栗齒叩,僧曰:“未已也,無恐!”旋聞崩崖裂壑,砰訇不已,有二人屹立如山。僧大放兩目,二人忽縮小,各入一目中,目即閉,聲亦遽止。已而栴檀氤氳,仙樂鏘然,幡幢隊來,金光灼灼。僧即下座,作禮訖。便解衲衣,胸乃洞開,恍見一人端坐其中。僧遂冉冉升空,俄頃而杳,天亦曙矣。

某出,拾得履一雙。歸白其父。父見履泣曰:“爾祖斂時所著也。” 鼪

某公子嚐養鴿。所居宅五區,閎敞深邃。東偏有小門,達於長廓。廓有旁室,架木為鴿巢百十如窗欞,以卵以雛,鴿以蕃息。一夜,忽失鴿數十頭。公子疑,夜持棒伺諸巢下。已見有鼪鼠長數尺,徑來取鴿。公子突擊之不中,鼠人立相向。躍登公子頂,齧其衣領。俄而群鼠紛至,共圍公子。公子大嘩,僮仆共操具來。鼪乃引去。公了怒曰:“是何可耐?”

旦日,偕數仆持兵赴之。將入旁室,聞門內言曰:“姑勿來,來且不利!”從者懼,皆止公了。公子曰:“鼠輩詐嚇耳!”排扉徑入,則見鼠睛睒然。如萬道金星,縱橫巢上,懾而退。

是夜跳踉百端,若有大木從屋拋下。燭之,無有也。南壁圜窗廣可逾尺,規以玻璃,乃有白麵映窗,大與窗埒。而北戶有物,觸扉求入。仆輩大怖,共相抱持。公子拔劍奮臂曰:“吾將止於此耶!將焉避之,若猶未也,妖何能為?鼠輩無逃,吾與爾並命矣!”於是二物並隱去。後亦不複出。 韓五

國初,寶應縣捕役韓五者,貧不能炊。思常捕響馬,姑試一效之。為計良處,乃從人假羸馬,挾弓矢而出,伏於麥隴之幽。

是時大亂初平,流亡未夏,道路之間,尚少人跡。亭午,始見一騎緩緩來,台笠深衣,掛囊於鞍,略類商旅。韓五私計盍一利市,引弓呼之曰:“速解爾橐,束且畢爾命!”矢乃發。客從容舉鞭拂之,矢旁落。又發亦如之,五矢不中。矢盡,韓恐,策馬走。客笑曰:“行劫者返避人耶?雖然,爾焉逃?”俄聞風聲肅肅,客追已將及,則短衣執刀,叱韓曰:“毋走。”韓度不可脫,亟投馬下,叩首乞命曰:“良以母老待哺,不得已出此。今乃出試,不圖誤犯壯士,幸寬宥之!”號泣戰慄。客諦視之曰“爾尚謹樸,姑貸爾,隨餘來,勿恐!”韓懼,勉從之。

行十餘裏,入一山,甚邃,叢樹間得穴焉。進之甚暗。半裏許有光。既而屋舍忽見,客引韓入內。則先有數十人在,多虯須彪眼,衣巾偉岸,見客起問:“十四兄來何暮也。”客滑稽數語,眾目韓,皆大笑。已而酒饌堆垛,規地而會,序列兄弟之次,以韓殿席焉。飲啖甚壯,言論豪猾。比暮,華燈明炬。照燭林野。夜中縱橫醉臥,手足相枕藉。韓憖憖然莫知所為,竟夕不成寐。明日眾醒,客為韓請曰:“此人尚有母,貧不能養,殊可矜憫,宜少資潤之。”皆曰:“諾。”各探囊出金錢珠貝不等,無慮數千金,以授韓。韓惶恐拜謝,客曰:“視爾馬弱,焉能致此歸,吾仍送爾行。”一人曰:“我曹亦散耳!後二年當期於山東。”皆曰:“諾。”遂拱手各去。或獨行,或侶行,或東或西,頃刻都杳。

客乃與韓俱,謂韓曰:“盜豈易為哉!諸君皆技勇絕人。故馳驟綠林,鮮有失敗。吾亦有薄技,使爾觀之。”袖中出匕首,指前椿樹第三株標枝東接者曰:“吾截其某杈。”擲之,杈落,匕首故在手。又別擬之,三擲而三中。韓谘嗟驚詫。客曰:“爾向者太孟浪,幸遇我,倘值吾兄弟之暴者,爾作此樹杈久矣!”韓唯唯,請客示姓名,誓圖報效。客笑曰:“無須爾!吾屬雖肝人喋血,其實行雲流水耳!散遊天下,率二歲一期會,雖數千裏不失約,此外無知姓名者,爾何問為?”

既至韓門,解所贈囊擲地,曰:“吾往矣!”已縱馬絕塵而去。韓賴其資,遂為富人。 易內

有甲乙相善者,乙妻有姿,甲通焉,乙知之而弗禁也。他日乙偶自外至,獲甲於床,佯怒,甲叩頭曰:“若不深責,願以荊婦薦枕席,易內而處,亦猶行古之道也!”乙許之,與之期而縱之。

甲歸告諸婦,婦不可。甲無以謝之,固強婦。時甲兄養疾於外,嫂不節,婦因獻策曰:“請說嫂而代之。”乃詭言甲實他往,己苦畏,挽嫂共宿,故為媟語以蕩之。伺其已寢,托如廁暫出,使甲以乙往,而己之嫂室宿焉。於是嫂竟與乙狎,甲亦趨乙家,尋其故歡。

是夜甲兄忽歸。甲婦已熟寢,其扉闔而弗遂。甲兄入,徑登床,以為妻也,啟衾而憑焉。既亂,乃知為弟婦,各秘之。

其後甲乙隙於末,交相抉露,以為謗,事遂彰。

非非子曰:以媸易妍,甲誠巧矣。以姒易娣,甲妻又巧矣。孰知冥冥中更有巧於易者哉!天道耶?鬼神之戲耶?籲,可畏也! 石先生

葉生者,文而綺者也。嚐遊楚,至襄漢之間,資匱不得返。不得已為卜者以市,間亦懸中。某氏神之,遂主於其家。主人故服賈,不常歸。比鄰類業樵牧者,非問卜,亦率不至。葉生既苦其旅而獨也,短構微吟,以思以歎。

一夕,忽有排扉者,顏蒼然而無髯,身儽然而短,正步端視,殊類有道。葉生起迓之,問其姓,曰:“石”。其居,曰:“鄰。”且曰:“吾居此舊矣。聞子也才,故就子。”葉生謝焉,稱曰:“石先生。”先生謝:“不敢。”揖之坐。再三,然後就賓位。與之言,頗根實,葉生竊喜,以為遭先生晚。將曙,先生辭去,送之出戶,則固辭。請其廬而造焉,則又辭。且曰:“必若是,不複敢見矣。”葉生曰:“敬諾!”先生為反闔其扉,然後去。

於是夜定輒來,來必讓而坐,坐必肅。葉生容或不莊,誤言或稍稍戲笑,輒不悅,然後知先生迂而固也。亦漸漸苦之,然始終敬之不敢懈。

一夕對月賦小詞遣意。先生來,遽索觀之,未竟,艴然怒,抵詞於地曰:“奈何為此耶?”遂起行。葉生惶駭,問其故,不答。追謝之,不顧。出戶十餘步,仆而滅。葉生驚,旦視其處,鄰父係牛石在焉。 瘋道人

有瘋道人者,敝裘一襲,冬夏服之,忽哭忽笑。人問:“哭何悲?”曰:“無悲。”“笑何樂?”曰:“無所樂。”遇人輒拜,亦無所求也。語無倫次,如風雨之迷離,雷電之倏忽,往來齊趙間,人皆呼為瘋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