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這個當刻兒,又出了調動。那位兩江製台調了直隸總督,並且有“迅速來京陛見”字樣;兩湖總督調了兩江。電報一到,那南京城裏的官場,忙了個奔走汗流,頓時稟賀的轎馬,把“兩江保障”、“三省鈞衡”兩麵轅門,都塞滿了。製台忙著交卸進京,照例是藩台護理總督,巡道署理藩台。苟才這一樂,登時就同成了天仙一般!雖然是看幾天印把,沒有甚麼大不了的好處,麵子上卻增了多少威風,因此十分得意。
誰料他所用的一個家人,名叫張福的,係湖北江夏人。他初署巡道時,正是氣焰初張的時候,那張福忽然偷了他一點甚麼東西,他便拿一張片子,叫人把張福送到首縣去叫辦,首縣便把張福打了兩百小板子,遞解回籍。張福是個在衙門公館當差慣了的人,自有他的路子,遞回江夏之後,他便央人薦到總督衙門文案委員趙老爺處做家人。他心中把苟才恨如徹骨,沒有事時,便把苟才送少奶奶給製台的話,加點材料,對同事各人淋漓盡致的說起來,大家傳作新聞。久而久之,給趙老爺聽見了,便把張福叫上去問。張福見主人問到這一節,便盡情傾吐。趙老爺聽了,也當作新聞,茶餘酒後,未免向各同事談起。久而久之,連兩湖督憲都知道了,說南京道員當中有這麼一個人,還叫他署事,那吏治就可想了。加以他的大名叫得別致,大家都叫別了,總是叫他“狗才”,所以一入耳之後,便不會忘記的。因此苟才的行為,久已在兩湖督憲洞鑒之中的了。
兩湖督憲奉了上諭,調補兩江之後,便料理交代,這邊的印務是奉旨交湖北巡撫兼署的。交代過後,便料理起程,坐了一號淺水兵輪,到了南京,頒出紅諭,定期接印。那時離原任總督交卸的日子,雖然不過十多天,然而苟才已經心滿意足了。卻是新製台初到手時,各官到碼頭迎迓,新製台見了苟才手版,心中已是一條刺;及至延見之時,不住的把雙眼向苟才釘住。苟才那裏知道這裏麵的原委,還以為新製台賞識他的相貌呢。
及至新製台接印之後,苟才也交卸藩篆,仍回署任。不出三日之內,忽然新製台一個劄子下來,另委一個候補道去署淮揚道篆;卻飭令原署淮揚道,仍回巡道本任;現署巡道苟才,著另候差委。這麼一個劄子下來,別人猶可,惟有苟才猶如打了個悶雷一般,正不知是何緣故。要想走走路子,無奈此時督轅內外各人,都已換了,重新交結起來,很要費些日子。有兩個新督憲奏調過來的人,明知他是紅的,要去結交他時,他卻有點象要理不理的樣子。苟才心中滿腹狐疑,無從打聽。不料新督憲到任三個月之後,照例甄別屬員,便把苟才插入當中,用了“行止齷齪,無恥之尤”八個字考語,把他參掉了。這一氣,把苟才氣的直跳起來!罵道:“從他到任之後,我統共不過見了他三次,他從那裏看見我的‘行止齷齪’,從何知道我是‘無恥之尤’!我這官司要和他到都察院裏打去!”罵了一頓,於事無濟,又不免拿家人仆婦去出氣。那些家人仆婦看見主人已經革職,便有點看不在眼裏的樣子。從前受了主人的罵,無非逆來順受;此時受罵,未免就有點退有後言了。何況他是借此出氣的,罵得不在理上,便有兩個借此推辭,另投別人的了。苟才也無可如何,回到上房,無非是唉聲歎氣。
還是姨媽有主意,說道:“自從我們把少奶奶送給前任製台之後,也不曾得著他甚麼好處,他便走了。”苟才忙道:“可不是。早知道這樣,我不會留下,等送這一個!”姨媽道:“不是這樣說。你要送姨太太給他,也要探聽著他的脾氣,是對這一路的,才送得著;要是不對這一路的,送他也不受呢。”苟太太道:“罷,罷!我看他們男人們,沒有一個不對這一路的,隨便甚麼臭婊子都拿著當寶貝,何況是人家送的呢!”姨媽道:“你們都不知說些甚麼,我在這裏替你們打算正經事呢。大凡人總有一個情字,前任製台白受了我們一位姨太太,我們並未得著他甚麼好處,他便走了。此時妹夫壞了功名,這邊是站不住的了。我看不如到北洋走一趟,求求他,總應該有個下文。你們看我的話怎樣?”隻這一句話,便提醒了苟才道:“是呀,我到天津伸冤去。”即日料理到北洋去。
正是:三窟未能師狡兔,一枝尚欲學鷦鷯。不知苟才到北洋去後如何,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