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 遇惡姑淑媛受苦 設密計觀察謀差(2 / 3)

小丫頭來稟命開飯,苟太太點點頭;一會兒先端出杯、筷、調羹、小碟之類,少奶奶也過來了。原來少奶奶一向和大少爺兩個在自己房裏另外開飯,苟才和太太、姨媽,另在一所屋子裏同吃。今天早起,少奶奶聽了婆婆說他伏侍老太爺、老太太時,要站在後頭伺候的,所以也要還他公婆這個規矩,吩咐丫頭們打聽,上頭要開飯,趕來告訴;此刻得了信,趕著過來伺候。仍是和顏悅色的,見過姨媽、婆婆,便走近飯桌旁邊,分派杯筷小碟,在懷裏取出雪白的絲巾,一樣樣的擦過。苟太太大喝道:“滾你媽的蛋!我這裏用不著你在這裏獻假殷勤!”嚇得少奶奶連忙垂手站立,沒了主意。姨媽道:“少奶奶先過去罷。等晚上太太氣平了,再過來招呼罷。”少奶奶聽說,便退了出來。

苟才今天鬧過一會之後,就到差上去了。他每每早起到了差上,便不回來午飯,因此隻有姨媽、苟太太兩個帶著小少爺同吃。及至開出飯來,大少爺仍是跪著。姨媽道:“饒他起來吃飯去罷。我們在這裏吃飯,邊旁跪著個人,算甚麼樣了!”苟太太道:“怕甚麼!餓他一頓,未見得就餓死他!”姨媽道:“旁邊跪著個人,我實在吃不下去。”苟太太道:“那麼看姨媽的臉,放他起來罷。”姨媽忙接著道:“那麼快起來罷。”大少爺對苟太太磕了三個頭,方才起來。又向姨媽叩謝了。苟太太道:“要吃飯在我這裏吃,不準你到那邊去!”大少爺道:“兒子這會還不餓,吃不下。”苟太太猛的把桌子一拍道:“敢再給我賭氣!”姨媽忙勸道:“算了罷!吃不下,少吃一口兒。丫頭,給大少爺端座過來。”大少爺隻得坐下吃飯。

一時飯畢,大少爺仍不敢告退。苟太太卻叫大丫頭、老媽子們撿出一分被褥來,到姨媽的住房對過一間房裏,鋪設下來。姨媽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一天足足扣留住大少爺,不曾放寬一步。到了晚上九點鍾時候,姨媽要睡覺了,他方才把大少爺親自送到姨媽對過的房裏,叫他從此之後,在這裏睡。又叫人把夾衖門鎖了,自己掌了鑰匙。可憐一對小夫妻,成婚不及數月,從此便咫尺天涯了。

可巧這位大少爺,犯了個童子癆的毛病。這個毛病,說也奇怪,無論男女,當童子之時,一無所覺;及至男的娶了,或者女的嫁了,不過三五個月,那病就發作起來,任是甚麼藥都治不好,一定是要死的。並且差不多的醫生,還看不出他的病源,回報不出他的病名來,不過單知道他是個癆病罷了。這位大少爺從小得了這個毛病,娶親之後,久要發作,恰好這天當著一眾丫頭、仆婦,家人們,受了這一番挫辱,又活活的把一對熱剌剌的恩愛夫妻拆開,這一夜睡到姨媽對過房裏,便在枕上飲泣了一夜。到得下半夜,便覺得遍身潮熱。及至天亮,要起來時,隻覺頭重腳輕,抬身不得,隻得仍舊睡下。丫頭們報與苟太太。苟太太還當他是假裝的,不去理會他。姨媽來看過,說是真病了,苟太太還不在意。倒是姨媽不住過來問長問短,又叫人代他熬了兩回稀飯,勸他吃下。足足耽誤了一天。直到晚上十點多鍾,苟才回來問起,親到後麵一看,隻見他當真病了,周身上下,燒得就和火炭一般。不覺著急起來,立刻叫請醫生,連夜診了,連夜服藥,足足忙了一夜。苟太太卻行所無事,仍舊睡他的覺。

有話便長,無話便短。大少爺一病三月,從來沒有退過燒。醫生換過二三十個,非但不能愈病,並且日見消瘦。那苟太太仍然向少奶奶吹毛求疵,但遇了少奶奶過來,總是笑啼皆怒;又不準少奶奶到後頭看病,一心一意,隻要隔絕他小夫妻。究竟不知他是何用意,做書人未曾鑽到他肚子裏去看過,也不便妄作懸擬之詞。隻可憐那位少奶奶,日夕以眼淚洗麵罷了。又過了幾天,大少爺的病越發沉重,已經暈厥過兩次。經姨媽幾番求情,苟太太才允了,由得少奶奶到後頭看病。少奶奶一看病情凶險,便暗地裏哀求姨媽,求他在婆婆跟前再求一個天高地厚之恩,準他晝夜侍疾。姨媽應允,也不知費了多少唇舌,方才說得準了。從此又是一個來月,任憑少奶奶衣不解帶,目不交睫,無奈大少爺壽元已盡,參術無靈,竟就嗚呼哀哉了!

少奶奶傷心哀毀,自不必說。苟才痛子心切,也哭了兩三天。惟有苟太太,雖是以頭搶地的哭,那嘴裏卻還是罵人。苟才因是個卑幼之喪,不肯發訃成禮。誰知同寅當中,一人傳十,十人傳百,已經有許多人知道他遭了喪明之痛;及至明日,轅門抄上刻出了“苟某人請期服假數天”,大家都知道他兒子病了半年,這一下更是通國皆知了,於是送奠禮的,送祭幛的,都紛紛來了。這是他遇了紅點子,當了闊差使之故;若在數年以前,他在黑路上的時候,莫說死兒子,隻怕死了爹娘,還沒人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