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春閨》:
雨意迷離鎖隔溪,絲絲飄墮濕花西。
風聲遠浦驚歸雁,片刻巫山促曉雞。
煙影半灣情欲繞,波光千頃恨還齊。
畫欄整日凝眉望,船隱垂楊鳥自啼。
其二《春郊》:
雨餘淑氣蒲幽溪,絲柳迷花隔路西。
風日弄晴飛蝴蝶,片雲凝彩墮山雞。
煙籠野寺春光媚,波漾汀蘆秀色齊。
畫裏文章看不盡,船歸月落亂烏啼。
三人看了大加讚歎。竹鳳阿道:“柳兄今日此詩不但敏捷異常,似有神助。且字字清新俊逸,句句如織綿回文,可謂李杜複生,庾鮑再出矣。敬服,敬服!小弟輩當為擱筆。”柳友梅道:“小弟俚句也是一時興致所作,正要拋磚引玉,何故吝惜珠璣。”楊、竹二生道:“珠玉在前,自慚形穢,其實不敢獻醜。每人情願罰酒三杯。”劉有美道:“友梅兄如此奇才,雖曹子建七步成詩,那得精工到此。明日送到府裏,難道不動小姐的火。我們大家也奉柳兄一杯,掛掛紅何如?”眾人道:“說得有理。該奉,該奉。”三人先吃了罰酒,然後各人奉柳兄一杯。友梅酒量原不甚大,一連吃了數杯,自覺有些酒意,不免推開船去,臨風散玩。楊連城與竹鳳阿亦倚著相陪。不覺船已過錢塘江,那西湖的景致已在目前。隻有劉有美留心把柳友梅二首詩不住的吟哦,假意的歎賞,心下實要念熟了好抄襲他的。卻好船已到湖。湖上煙花如市,士女如雲,說不盡的景致。昔人有詩單讚那西湖的景致。詩雲:
山色波光步步隨,古今難畫亦難詩。
水浮亭館花間出,船載笙歌柳外移。
刺眼繁華和錦繡,引人春興似遊絲。
六橋幾見輪蹄換,湖上於今泛酒巵。
其二:
萬壑煙霞映遠峰,水光山色盡圖中。
瓊樓燕子家家市,錦浪桃花岸岸風。
彩舫舞衣凝暮紫,繡簾歌扇露春紅。
蘇公堤上垂楊柳,尚想重來試玉驄。
卻說是日湖中因有官船設宴,小舟倒不甚多。自斷橋至蘇公堤,但見一帶垂楊與桃花相映,且是年春雪甚盛,梅花為寒所勒,與桃杏相次開發,尤為奇觀。綠煙紅霧迷漫二十餘裏,歌吹為風,粉汗成雨,紈羅之盛,多於堤畔之柳,豔冶極矣。至於朝陽始出,夕春初下,月華與山色爭妍,霞影與湖光並媚。一般好景,更極天然。三人觀賞不盡,隻有劉有美把柳友梅詩句隻管吟哦,酒後聲高,不覺吟詩之聲振於四野。隨著順風,見一句一句竟飄向隔船艙玉人耳朵裏去了。但見隔船簾內隱隱約約有幾個美人窺探,最後一侍兒從旁邊揭起垂簾,恰好柳友梅扯著劉有美道:“劉兄為何這般好景不看,隻是吟詩。”那侍兒揭簾時,簾內兩美人剛剛與柳友梅打個照麵。隻見那一個美人:
眉舒柳葉眼湛秋波,身穿著淡淡春衫,宛似嫦娥明月下。裙拖著輕輕環珮,猶如仙子洛川行。遠望時,已消宋玉之□(原文此處為“□”),近觀來,應解相如之渴。
又見那一個美人:
貌凝秋月容賽春花,隔簾送影,嫣然如芍藥,籠煙臨水,含情宛矣,似芙蕖醉露。雖然未入襄王夢,疑是巫山雲雨仙。
柳友梅望見神馳了,半晌方說道:“人家有如此標致女子,豈非天姿國色乎。昔人雲‘欲把西湖比西子’,今則欲把西子比西湖矣。”劉有美也驚歎道:“果然天姿國色,絕世無雙。”竹鳳阿道:“但不知此是誰家宅眷。”柳友梅道:“莫非就是雪小姐麼?”楊連城道:“觀其舉止端詳,大約非小人家兒女。”竹鳳阿道:“若果是她,正合友梅兄所說才色兼全的女子矣。但這樣女子得一尚難,如何有兩?”劉有美道:“好歹明日訪他個下落回去。”四人說說笑笑,不覺金烏西墜,玉兔東升。那官船兒早已開去。
是夜月色如銀,夕嵐如碧。四人由斷橋至蘇公堤,直至六橋步月而歸。回到船中,洗盞更酌盡歡方睡。隻有柳友梅自見了二美人之後,心下想道:“若是如此佳人為婦,我柳友梅便三生有幸矣。但不知他是誰家宅眷?”又見朋友在船,不好十分著相,睡在船中卻一夜不曾合眼。正是:
山色有情留客賞,湖光天意戀人遊。
東風似與才郎便,飄墮詩聲到隔舟。
未知後來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