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保柏於九日的清早就如約到這個美國第一—同時也被稱為世界第一—的汽車廠去參觀。我們因為有人特為介紹,所以看得特別仔細。當然,我們並沒有工夫看遍,隻能看看比較重要的幾個部門。據說那天被我們看到的,其中有兩個部門,平常是不大肯給來賓看到的:一個是熔鐵工場,一個是翻砂工場。我們看到這兩個工場的時候,所得的感觸也特別的深刻,因為這兩個工場裏麵的工人工作特別的苦;爐火逼人,不可向邇,而工人在炎熱逼迫之下,頭麵和全身都流著像豆一樣大的汗,有的身上燒焦,甚至潰爛,還包著紗布,埋頭苦幹。有許多眼白都變成紅色,眼淚總是橫溢在眼眶裏,同時還要用極緊張的速率工作著。這兩部門的工人幾於全部是黑人,過的簡直是非人的生活。其他各部門的工作,雖不及這兩部門的慘苦,但也都是緊張得很。我們知道福特汽車廠的一個重要特色是用“皮帶運送”(Belt Conveyer)的急速辦法;用機器來就人,不是由人來就機器:例如工人排列著做工,每人專做一個部分或一個機件,一個做完,這東西便由皮帶自動地運送到第二人的前麵,他必須很緊張地接著做他的部分。這樣,工作的速率不能由工作者自定,是由自動的機器逼著你非快不可(該廠共用著三百五十五英裏長的皮帶運送機)。這是剝削工人的所謂“趕快”的辦法,我在以前曾經談過,想諸君還記得。用著這樣的“趕快”法剝削,表麵上雖說是八小時的工作,實際上都等於十小時或甚至十二小時的工作。因此在表麵上,福特廠的工資雖似乎比別的地方高,在實際卻同樣地,或更厲害地,榨取著工人的膏血。福特靠著這十幾萬工人的血汗,得到了二十萬萬金圓的財產,在替他創造這巨富的工人們,現在是處在怎樣的境遇呢?自從經濟恐慌發生以來,他任意一大批一大批的開除工人;前三四年(大概是在一九三二年),有一次被開除的工人結成“饑餓隊”(Hunger March),用和平的方法,帶同妻子,到他的廠前要求工做;如無工可做,也要求酌給失業救濟,以延殘喘。你想這位“萬家生佛”的福特先生用什麼方法對付?他所雇用的警察竟不加警告,對向後退的失業工人和他們的家屬婦女們開機關槍掃射!後來工人們替死者舉行集團喪葬,這是多麼慘酷的事實!
我們看完了工場之後,還到經理辦公處去“巡閱”一番,那裏麵不但光線充足,空氣新鮮,而且都裝有最新式的冷氣管,走進去使人覺得十分陰涼,不知道是在夏季,和剛才所看見的工場情形,尤其是熔鐵工場和翻砂工場,簡直好像有著天堂地獄之別!
保柏參觀這個工廠的時候,他的好奇心,研究的興趣,和憤慨的情緒,都和我有同感。這是因為他對於美國社會製度的真相,能用最前進而正確的社會科學原則,加以客觀的視察和判斷。他和我共同考察和共同研究的時候,他的態度全是把我們彼此看作人類的一員,一點不含著替美國現實有所掩飾的意思。我們回到寓所之後,還共同討論了好些時候。我深信保柏這樣的視察,必能使他對於美國現社會有著更深刻的認識,並能增加他對於革新運動的信心與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