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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闊的大地上,大霧朦朧,讓人分不清季節和時間。
哐當哐當……迷蒙的大霧中隱約傳來漸近的火車行進聲。聲音越來越近,一列通體黑亮的蒸汽機車猶如巨獸一般衝出了迷霧,威武雄壯。伴隨著車輪與鐵軌摩擦的聲音,車頭的駕駛室裏傳來洪亮的歌聲,唱的是《東方紅》。狹小的駕駛室裏熱火朝天,司爐大張裸著上身不停歇地一下下往爐膛裏加煤,副司機劉全力將半個身子探在外麵瞭望著前方,好像大霧並不存在似的。
駕駛台前,一個看上去四十來歲、穿著幹淨的人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沉穩熟練地掌控著這頭巨獸。在這方寸之地,他就是唯一的主人。
劉全力衝駕駛室裏喊:“王師傅,整個響!”
王師傅就是正司機,叫王響。他手拉汽笛,機車的車頭噴著白氣,響起了雄渾的嘶吼聲。哐當聲越發地響亮,駕駛台上擺著的收音機裏傳出的歌聲更加高亢。
白霧散去,化作白雪落了滿山。一隻山雞撲棱著翅膀飛過一個小雪包,雪包突然動了,原來那裏麵匍匐著一個人。
那人腦袋上的雪和花白的頭發混在一起,讓人分不清哪些是雪,哪些是歲月留下的痕跡。大雪片子依然不緊不慢地從陰沉的天空中飄落,將他裝點成一個雪人。睫毛上已經結了冰,他抖了抖頭上的雪,努力睜開惺忪的睡眼,啐罵了一句後,摸向身邊的酒壺,灌了一口酒提神,又摸出一個啃了兩口的凍蘋果咬了一口。
那隻山雞沒飛遠,還在“雪人”前麵蹦躂,“雪人”靠向麵前架好的一杆獵槍——瞄準鏡裏出現了山雞。
“雪人”眨巴了一下眼,聚精會神地盯著瞄準鏡,然而山雞很快就飛開了。但雪人的眼睛沒有離開瞄準鏡,因為裏麵有個黑影遠遠地向著他走來,黑影越來越大,越來越清晰,是個裹得嚴嚴實實的人。瞄準鏡裏的人影越來越近,清晰可見是個有些發福的中年人,瞄準鏡的小 “十”字在他的臉上動來動去,那人卻渾然不覺。“雪人”的手指已經扣到了扳機上……
“雪人”扣動扳機,嘴裏發出低沉的一聲“砰”。
那是把假槍。
中年人龔彪聽到動靜,晃了晃,轉過身來,費勁地在大雪裏邁動雙腿向“雪人”這邊走來,對著“雪人”喊:“師傅,我找你半天了。”
“雪人”以手指唇示意龔彪別說話,接著將手往旁邊擺了擺。龔彪聽話地跟著挪了兩步,這才注意到他剛才站立的地方附近有個支好的鐵夾子。他憤憤不平地道:“你的車撞人了。”“雪人”好像沒聽見,再度示意對方噤聲。片刻後,另一個方向傳來了鐵夾子哢嗒合上的聲音,以及小動物吱吱的哀嚎聲,“雪人”這才露出放鬆的神情:“逮著了。”
那人跟著龔彪上了一輛破出租車,臉上、頭上的雪化了大半,露出爬滿皺紋的臉。他竟然是將近六十歲的王響。車載收音機裏傳來天氣預報:“從今天開始,本省將迎來一場大範圍降雪,這可以說是入冬以來範圍最大、強度最強的降雪過程。同時,受降雪天氣影響,氣溫也將創新低……”
出租車行駛在被大雪鋪滿的道路上,龔彪開車,王響一直在打電話,時不時“嗯”“啊”兩聲:“嗯,嗯……讓店長給你調回白班…… 她歲數大、離家遠咋了?她不還比你拿錢多嗎?你都上一禮拜的夜班了,現在下大雪還讓你值夜班?你談不了的話,我跟她談!” 電話那頭的人嘟囔了兩句就掛電話了,王響收起手機。
“王將?他二十歲的人了,你管那麼多幹啥?”龔彪說話老有股子懈怠勁,好像說什麼都不值當費那個勁。
“你是他爹還是我是他爹?”王響沒好氣地回道。
前頭的路白成一片,龔彪不知道哪兒是溝,哪兒是道,也就不敢把車子開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