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她是一隻蝴蝶(1)(1 / 2)

有時,人有個外號挺好。人生可以像甘蔗一樣,一生貌似不堪折,卻另有風采,長短不一的片段,組合成能屈能伸的風骨。

蝴蝶本來有個特別普通的名字,她那些同齡夥伴都叫她胡金秀,叫她胡金秀時,她們與她十分親近,有時不分彼此地嬉鬧玩樂,有時把她當成頭領優待,哪一樣都是令人歡喜的。

這樣的日子,大概劃去繈褓至懵懂的日月,胡金秀能覺知它的甘甜起,到這甜味的蜜汁停止供應,其實不過六七個年頭而已。到了她十六歲花季,是異常需要光照的季節,突然,她所能感受的除了品嚐回憶的餘味,便是無法消除的滿腔苦澀了,頭頂的陽光,即便燦爛,也未再出現過幹爽純淨的光芒。

雖然她仍叫胡金秀,從未改變,但提及她的故事,就不得不改用人們熱情喚她“蝴蝶”的別號,似乎是一塊分水嶺上的墓碑,從此,十六歲後,那是蝴蝶的人生,與胡金秀再無關係。

蝴蝶家在一條小巷的盡頭,一家四口住一間不大不小的兩居室,是獨立戶,門前有十平米左右的方院,裏麵沒開辟出耀眼斑斕的花圃,留下過路的紅磚甬道,左右種滿了各式各樣的時令蔬菜。

胡媽媽是南方嬌俏的女人,個子不高,扁小的瓜子臉,做姑娘時,被人販子拐賣到了北方的這座小鎮,稀裏糊塗做了胡家的媳婦。她還是有過一段頭腦清晰、情感豐沛的日子,一心想逃回家鄉,用盡了她的能量,罵的,跑的,砸的,死的,但被胡家老少堅守著,阻止著,夢就破了,結果一個春秋,她便生了第一個孩子胡金柱——蝴蝶的哥哥,之後,人也不知怎地,就變得木然無情了。她隻管生下胡金柱,再生下蝴蝶,如何教養他們,就擔在了胡爸爸的肩上。

生下蝴蝶後的第三年,胡家老爺老太太相繼去世。胡爸爸抱著蝴蝶,牽著胡金柱,把胡媽媽送到了小鎮的火車站,要還她自由。結果,上了車的胡媽媽,竟在汽笛聲響起時,跳下了火車。捧著小花布包,獨自默然地走出火車站。胡爸爸登時淚如雨下,他像捧著一顆玻璃吹成的心,帶著兩個孩子,小心翼翼地跟在胡媽媽的身後,一瘸一拐的。

從那以後,胡媽媽的木然與無情不僅未見消逝,反而自然地變本加厲了,最終成為與胡媽媽整個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她不管眼前的世界如何東升西落,她隻活在自己的小宇宙中。她若不這樣,又覺得不是她,誰都不記得胡媽媽到底是怎樣的人?蝴蝶不知,胡金柱更沒心,或許胡爸爸知道胡媽媽的最本真的麵目。

胡爸爸是胡家的獨苗,胡老爺胡老太是山東人,闖關東闖到了北方,胡老太在三十八歲時有了胡爸爸,鄉鄰謠傳,說他們拜了各路神祇,終於感化了老天,求得一子,十分不容易。因此,胡爸爸成為胡家名副其實的“神燈”,被老兩口供養著。胡爸爸生在小鎮,黃童期,倒是與其他的本地孩子無明顯的差異,災難臨頭那年,胡爸爸十歲,莫名地得了一場大病。

當時生活困頓,到了納履決踵的地步,老兩口珍愛他們的獨子,哪怕借錢去醫院給胡爸爸看病,也是不肯聽信鄉鎮赤腳醫生的。也許,命該如此,是在醫院治療的,結果胡爸爸還是被一針錯誤的藥劑,傷了神經,最後落下了跛腳的毛病,走路時,踮著左腳。

後來,胡爸爸苦學木匠活,在小鎮一家家具廠做技工。買了胡媽媽,成家後,胡家大小就靠他微薄的工資過活。胡老爺偶爾出門拾撿幹牛糞,賣些零錢,算作幫襯了這一大家子。幸好院子裏的果蔬能派上大用場,除了入秋要儲備冬食的大白菜,餐桌上的菜肴,一年的大半年,胡家都能自產自用。

蝴蝶的哥哥胡金柱,比蝴蝶長三歲,生來有些愚笨,但十分調皮,與蝴蝶相比較,是兩極與赤道的對立關係。他們到了入學的年紀,便更能分出不同,蝴蝶從學習委員做到大隊長,胡金柱則從一年級打架打至中學,然後輟學進了家具廠,做別人的學徒,胡爸爸死活不要教兒子,他怪兒子丟盡了胡家的臉,早已對胡金柱失望,沒辦法,便由胡爸爸的摯友攬下,也算朋友不分彼此,榮辱與共。

胡爸爸偏愛蝴蝶,胡金柱倒是一點都不介意,他也全心全意愛護著妹妹,他覺得蝴蝶值得人疼愛,漂亮、乖巧、機靈、聰明、可愛,怎麼形容都不過分,他想,自己多虧有一個這樣的妹妹,才不至於徹底摧毀父親的意誌,蝴蝶就是他寄托於人生的一點希望,自己這般得過且過,無人憐愛,也是命,怨不得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