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燈光給了我無限的安慰。這時就算發生什麼,我也不怕了。隻要有光,什麼都無所謂。就在心髒因此而剛剛從喉嚨那裏降下幾公分的時候,敲門聲再次響起了。咚,咚,咚。
剛剛好不容易散去的恐懼感,此刻陡然強大了百倍,鋪天蓋地地卷土重來。
就是這樣。比剛才更加恐懼的恐懼。
因為燈亮著。因為敲門聲還在繼續。這就說明,我得以支撐自己走到門前的光亮,在“它”眼裏根本不值一提。或許,這光亮根本就是一個假象。也許我一開門,潮水般的黑暗就會把我吞沒,把整個屋子都吞沒,包括正在死著的張生,還有那些家具,天花板的目光等等。全部吞沒。
敲門聲認同了我的想象。我甚至感到門外邪惡的得意洋洋的笑容。一切都在“它”的掌握之中。
我抿了抿幹澀的嘴唇。與此同時,一聲幹癟如皺巴巴的氣球般的“誰?”從唇瓣間滑出。這聲音一聽就是弱者的。無力,蒼白,顫抖,猶豫不決,隨便什麼都能把它撕碎,徹底消滅在空氣裏,甚至不費任何力氣。它剛一說出,就已經消失得連影子都不見,仿佛奄奄一息的魚嘴裏吐出的最後一個氣泡。
所以敲門聲仍然在繼續。咚咚咚。我站在客廳慘白的燈光下,覺得自己特別可憐。我站在那兒,不知是邁左腿還是邁右腿,也不知是該繼續問一句“誰”,還是到廚房拿把菜刀,打開門看個究竟。盡管看不出來,我知道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全身都涼得可怕。
我的心裏充滿了恐懼,不知用什麼語言來表達。最讓我恐懼的,還不是這些。最讓我恐懼的是,心裏已經有個聲音在替我暗暗下了決定。
到廚房去,拿上菜刀,然後開門。
接著,另一個聲音說,菜刀一定是沒有用的,誰知道門口是什麼?
但它們至少達成了一個共識:去開門。
這難道就是此刻,淩晨4點2分的我的宿命?我在瑟瑟發抖。先是從身體最深處的地方顫抖起來,接著一波一波地蔓延到全身。我轉身到廚房,用冰涼的手從櫥櫃裏找到一把生鏽的菜刀,也不知管不管用,緊緊地抓在手裏。另一隻手握成拳頭——這沒什麼用,純粹是由於緊張。同樣是躡手躡腳地走到門前,好像下意識地要給對方出其不意的一擊。
咚咚咚。敲門聲近在耳邊。心髒跳得厲害。我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放在門把上。這時,我發現了自從決定開門以來的第二個嚴重的問題。
門是反鎖著的。也就是說,如果我要開門,絕不可能實現那種突然一擊的效果。我必須先把鎖扭開才行。可以想象,這個過程將如何消耗掉我得之不易的那麼一點可憐的勇氣!在扭開鎖的這段時間裏,門外將發生些什麼?對方說不定已經做好準備,還沒等我發起攻擊,便已將我擊倒在地,或者幹脆就是囫圇地吞下去。又或者是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僅僅是看著我,天花板一般地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對於恐怖的想象,那一瞬間也僅限於這些。我心裏的種種念頭最後決然地達成統一:豁出去。人在恐懼到極點的時候,不是昏厥便是瘋狂。我是後者。如果在叢林裏與狼搏鬥,也一定是這種情況。過去我曾經無數次地設想過那種情形。與狼搏鬥,它咬我,我也咬它。逃命一般狠狠地咬。
於是我以最快的速度扭開了鎖,絲毫沒有注意這時的敲門聲是否起了變化。然後猛地拉開!
我愣住了。拿著菜刀的手還沒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大腦發出的指令就這樣硬生生地被掐斷在途中。
門外什麼也沒有。
從屋內猛然投射出來的燈光撲了個空,砸在地上。但好歹照亮了走廊和樓梯。讓我看清,不僅門外什麼也沒有,走廊和樓梯上也空空如也。隻有黑暗被燈光驅散了一部分。牆壁反射著斑駁的灰白。
沒有任何動靜。聽覺一下子被抽走了。眼前靜默而又粗糙得有如鉛筆素描。不,是炭筆素描。我愣愣地看著它,好一會都不能接受這個事實。
什麼也沒有?那麼,敲門聲從何而來?莫非是憑空響起的嗎?甚至,我連關門都猶豫不決。生怕門一關,敲門聲又再次響起。那時我又該怎麼辦呢?
這些,終究都隻是一瞬間的念頭。在門口東張西望的時間僅僅用去了三秒。
一,二,三。然後關門。
就在那時,一股冷風從門縫裏幽幽地鑽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