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夜無常 第十一章 夜半敲門聲(一)(1 / 3)

咚咚咚的三聲,剛才從客廳的大門那裏傳來。是錯覺嗎?我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按亮。刺眼的光線中,能努力看清楚時間。數字顯示為四點零二分。淩晨。誰會在這個時間來敲門?莫非真的是錯覺?咚咚咚。又是三聲……

不要老做噩夢。

這句話不遠不近地傳來,似乎不是由某個具體的人說出,而是來自於很深但又很近的地方。比如內心的深處。因而聽不出說話者的語調,更不知道是男聲還是女聲……不要老做噩夢……不知是勸誡還是警醒。但它至少在肯定地說:你老是做噩夢。

於是下意識地想要反駁。我哪裏做噩夢了?就在這句話從腦中被硬生生拋出來的那一瞬間,我猛然清醒過來,好像自己也被硬生生地從睡眠中丟棄出來。

我的確做了噩夢。夢見什麼來著?不,不是剛才。是前幾天,我夢見自己變成了鬼,還有防空洞。的確做了噩夢這個事實,讓我此刻清醒得就像掉進北冰洋的海水一般。話說回來,為什麼偏偏是北冰洋?難道印度洋的海水就不冷?不知道。那一刻腦海裏浮現出來的景象就是北冰洋。一隻又一隻的企鵝散落在冰麵上。而我,在冰麵以下,在企鵝的視線裏感受著海水的冷。

亂七八糟地在想些什麼!我用力眨了眨眼睛,抬起軟綿綿的手揉了揉,左眼右眼一起轉了一圈,肯定了周圍的環境。我躺在床上,身上搭著一條毛巾毯,胳膊和腿都露在外麵,和床緊緊接觸的皮膚略微有些潮濕,黏糊糊的。空氣悶熱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何況這樣的空氣裏還摻雜了蚊香的所謂無毒無害的味道。鼻腔開始發澀,眼睛也幹得不得了,像是活生生給吸去了水分,有如旱地一般的幹。喉嚨也好不到哪兒去,迫切地想要喝水。可是動不了,雙手雙腳全部癱軟在原地,絲毫不聽從大腦的指揮,但抬起手揉揉眼睛這種小事倒是沒問題的。我抿了抿嘴唇,嘴唇粗糙得很不真實。

天花板靜靜地俯視著我。以前也不是沒有像這樣半夜醒來,盯著天花板看過。可偏偏這個時候,就是覺得有來自天花板的視線居高臨下地,靜默地,窺視地,得意地,頗有些憐憫地看著我。我躺在床上,感覺和天花板之間隔著晦暗不明,緩緩流動的黑色空氣,像是因加了很多水而顯得還不夠黑的墨汁。

也許夜晚就是這樣一種東西。燈光驅散黑暗的方式,就是用掃把掃去這些墨汁。掃過的地方亮起來,我們稱之為光。有時掃不幹淨,我們稱之為微光。遠遠的,我們透過墨水看著一點微光……

怎麼又在胡思亂想!另一個聲音在心裏對自己說。我翻了一個身,側向右邊,吃驚地發現身邊躺著一個人。

好一會才想起來那是張生。不會是別人。隻是胡思亂想之間,偏巧對身邊躺著這樣一個人的事實感到不適應而已。沒錯,就是張生。不論是現在醒來,還是昨天晚上醒來,又或者是後天,大後天,旁邊的人總會是張生,而不是其他什麼莫名其妙的人。兩個月以後就難說了。再說也用不著去想兩個月以後的事。

他睡得正熟,好像變成了床的一部分。這個想象讓我忍不住想推一推他,以證明他和床之間,還是有些許不同。但我最終沒有這麼做。這個想像從理論上說,終究還是荒謬的。又感覺他好像不知不覺地死去了,盡管胸膛在起伏,溫熱而潮濕的氣息一下一下地打在臉上,但我還是覺得,張生好像已經死去了。

話說回來,人們不也經常在第一瞬間分不清一具死屍究竟是睡著還是死去了嗎?也許我們經常在睡著的時候死去一小會。短暫的死亡,短得不能再短,幾分鍾,幾秒。以給你旁邊半夜醒來的人一個錯覺:他(她)死了嗎?

但也有真正的死去一小會,馬上又活過來的人。

這樣胡思亂想下去就真睡不著了。那個聲音又無奈地說。

我努力地閉上眼睛。但從天花板筆直傳遞而來的視線怎麼也揮之不去,閉上眼睛也沒用。天花板是什麼時候竟然有了視覺?這樣一想,又覺得床旁邊的衣櫃,不遠處的書桌,甚至地上的拖鞋,也有種種的視線傳來,從四麵八方,以一種隱秘的方式。

我不知道的方式?

我猛地睜開眼睛。視線更強烈了,看不見的針從房間的各個角落裏發射過來。射在皮膚上不感到疼,隻是心髒一陣一陣地跳個不停。汗也大量地從毛孔裏湧出,勢不可擋。毛孔好像失去了身為毛孔的作用,水分正在不停地從身體裏流失,好像烈日下融化的冰激淩。眼睜睜地看著它融化,先是變軟,然後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直到最後變成一攤幹涸的印記。我想掙紮著從床上坐起來,給自己倒一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