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什麼”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從井裏爬出來,現在正在向我靠近……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我不敢伸出手,也不敢動,全身僵硬地坐在原地,屏住呼吸。
這是一間空蕩蕩的寢室。我的眼睛因光線而產生的刺痛的感覺正在逐漸消失,我仔仔細細向寢室裏看去。最初我懷疑這隻是一段錄像。我伸手去摸過這個“窗口”,它的表麵就像電視機屏幕一樣光滑。我試圖用一些正常的原因來解釋它,比如針孔攝像機,但我很快想到,那時我把海報從牆上取下來的時候,牆壁上甚至連針尖大小的洞都沒有。有沒有可能是床板上方的某處呢,不可能,從我這個角度看去,隻可能是貼海報的地方。
沒有一個人,十分安靜,這說不定是因為根本聽不見聲音,隻能看見圖像的緣故。手機早已沒電了,從寢室的窗戶外射進來的陽光看,現在大概是早晨,也許她們都去上課了。我竟然用去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走到這裏。
也許變成鬼以後,時間和路程都不能以常人的標準來計算。
我將臉緊緊地湊在這個“窗口”上,後來把兩隻手也放了上來。此時我看著窗戶裏的寢室就像看著一個盆景,或是海洋館的玻璃幕牆。我希望有一兩個人進來,吃飯、說話,幹什麼都行。如果不是這樣,“窗口”似乎就失去了“窗口”的意義。
有一小段時間,我焦急地等待著進來的人,幾乎忘掉了此行的目的。等眼睛終於感到疲憊的時候,才想起來,我本來是要弄明白於思和這個防空洞的關係的,還有,為何這把鑰匙原本在薑為那裏。現在已經到達了洞底,已經看到這個防空洞裏存在的東西,我卻更加糊塗了。一個謎團又衍生出許多個謎團,就像無意中掉進迷宮的一部分,既不知道來路,也不知道出口,隻有像現在這樣,在這個古怪的“窗口”前心煩意亂。
我感到有點累了,想到也許應該改天再來,反正鑰匙在手裏,什麼時候來都行,到時再帶上手電筒。可是突然又想到,難道這個防空洞的秘密僅僅是偷窺嗎?它會不會還有別的機關呢?
我向後退了幾步,借著“窗口”發出的光亮打量著周圍的環境。
不知道什麼時候,腳下的水泥地麵已經變成了土地,好在土是幹的,不是很硬,也不是很軟,但坑坑窪窪的,讓我想起在電視上看到的月球表麵。牆壁是由大塊的石頭搭建起來的,每塊石頭的縫隙之中都長著叫不上名字的野草,石頭表麵生著苔蘚,地麵和牆壁的交界處也是。頭頂是一個拱形,也同樣是由石頭搭建的,盡管我知道頭頂的石頭不會掉下來,但看到時還是不由得有點擔心。
接著,我一眼就看見了右前方的地麵上有一個稍微有些凸起的圓形,看上去像是石頭圍欄之類的東西。剛才我是扶著右邊的牆壁過來的,那時從我的方向上看,這個石頭圍欄正在左邊,加上隧道很寬,因而未能發現。那是什麼呢?
我看了看“窗口”,寢室裏仍然沒有人。於是我決定去查看一下那個石頭圍欄。
我走近才發現,它似乎是一口井。說是一口井也不完全,因為井上並沒有軲轆之類的東西。隻能說是一個像井一樣的深洞。我找了塊手掌大小的石頭扔了下去,井底傳來咕的一聲,看來幾乎沒水,有也隻是薄薄的一層,石頭隻是掉在比較濕潤的土地上而已。
不過,也許這根本就不是一口井。但是,在一個防空洞裏,放置這樣一個井樣的東西有何作用呢?要麼是井,要麼就是通往另一個地方的隧道。照周圍的環境來看,多半是後者。然而井壁上卻沒有梯子之類的東西,說不定當時人們都是用繩子下去的。
這時,井底突然傳來一聲歎息。
幽幽的,哀怨的,又分明是女聲。
我頓時感到全身的血液嗡地衝上了腦門,不禁向後踉踉蹌蹌退了兩步。
過了好一會,我才開始安穩自己。也許是錯覺,也許是空氣流動的聲音,也許是動物。但我無論如何不敢再向黑洞洞的井口看去。我退到“窗口”前,這裏離光亮最近,讓我稍稍有些放心。
隻是在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一直間歇地,不停回頭去看自己身後。
這個過程中,我看見“窗口”的影像開始有了些動靜。先是本來靜止的窗簾突然動了一動。我知道,那是有人開門進來了。會是誰呢?隨後,一個人影快步出現在我的視野內。
於思進來了。隻有她一個人。她看上去有點緊張,而且,手上並沒有拿著書本和筆,也就是說,現在還沒有下課。那麼,她是趁上課的時間偷偷跑出來的了?她徑直走向我的床,在床前站住,從她背後的動作看,她是在查看我床上的什麼東西。她拿起我的枕頭,看了看枕頭下麵,然後是被子下麵、床縫之間,甚至床底也看過了。但似乎床上沒有她要找的東西,於是她又走到桌前,拉開左邊第二個抽屜——那是我的抽屜。她在裏麵胡亂翻著。她要找什麼?看上去越來越著急了。
最後,她頹然地在我的床上坐下,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但是,在耳邊聽了一會兒就掛斷了,一臉的煩躁與慌亂。
這時,我突然想到,也許她是在找——我的手機。
記得在薑為家時,她對薑為說我已經死了,但是薑為告訴她,不久前我還給他發過短信,她當時的表情不是撒謊後被揭穿的尷尬,而是驚訝,不可置信。難道,她真的知道我已經死了?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我的死,會不會和她有關係?
紛亂的念頭在我的腦中攪成一團。我等待著她下一步的動作。
她站起身,像是打算放棄了。就在這時,她的眼睛卻突然向我看來。在我們視線相對的那一瞬間,她的臉瞬間變了顏色,嘴唇半張著,微微顫抖,像是受到了極度的驚嚇。但從她的眼睛看來,又並不是特別恐懼,應該說是大大地吃了一驚,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愣了幾秒之後,她突然跑出門去。窗簾在她消失的一瞬間,又動了動。看來,她跑出去的時候是狠狠地關上了門。
她看到了什麼呢?我猛然間想起,曾經看見海報上的眼睛會動的事情。於思是不是和我一樣發現了海報的異樣呢?
想到這裏,突然有個更加可怕的想法浮上心頭。
也許那時,正有個和我一樣的鬼魂,站在這張海報後麵,打量著寢室裏的動靜。那是個怎樣的鬼魂?會不會是我在夢裏見過的那個水底的有長指甲的女人,還是揪掉林子頭發的那一個?
有一雙眼睛不知多少次盯著我看,而我竟然不知道!想到這個,即使我現在身為鬼魂,也有些不寒而栗。
還有,於思到這個洞裏來做什麼呢?我有種感覺,恐怕她不僅僅是為了偷窺我們平日的生活起居,因為看起來,我們當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像有什麼重大秘密。當然,說不定隻是我不知道而已。但是,假如我的感覺是正確的,那麼……
我再次轉身看著那口井。於思會不會是為了這口井而來的呢?井下,究竟有些什麼?
我現在大概是無從得知了。沒有帶繩子,井壁上又沒有梯子或者可供攀登的凹洞,我這個鬼魂又不會飛,所以無論如何是沒法下去的。我得想辦法弄來繩子和手電筒才行。於是我轉身繼續扶著牆壁,沿著來時的路返回。
身後的亮光開始一點一點地變小,直到變成一個亮點,最終像蠟燭被吹滅一樣消失了,我再次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但畢竟是沿著這條路過來的,所以這次的心情比較放鬆,腳步也快了很多。而且,從心底講,我的的確確十分討厭這裏,巴不得趕快離開,盡管還要來第二次,但那也是第二次的事情了。
我對時間也開始有了些感覺。啊,時間,它是多麼重要的東西!時間就意味著,你在一個固定的刻度上。既然知道過去,未來也就具備了一種模糊的形體。就好像現在,我知道大概十多分鍾前,我在洞底,那麼未來的一段時間內,我一定會到達洞口,然後離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