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前,他每逢過年過節都會來到母親墓前;出國後,他每次回國第一件事就是來看母親。他不屑於在高盛的升職加薪,認為隻有在祖國做出一番大事才是人生真正的意義。他在美國的事業越成功,想回國發展的心就越炙熱。

在徐明揚多年一再要求下,徐父在攀上了一個在京城當高官的遠親,半年前帶著他進京。遠親今年正好準備退休,說他一生為官清廉,這次也不會給徐明揚特殊照顧,他能做的,就是把他的簡曆轉發給證監會,剩下的都要靠他自己的能力去應聘。證監會的一位部門處長,丁處長,也是海歸,哈佛經濟學博士畢業,還是校友,很欣賞徐明揚的簡曆,見麵考問他對國內宏觀經濟的分析,兩個小時後,處長說道:

“了不起啊,小徐。你在高盛是做商品交易的,居然對國內的經濟形勢分析得如此透徹,這麼有見地!”其實在徐明揚對答如流的過程中,處長心裏早已對這位風華正茂的年輕人默默讚許。

“處長,商品是經濟的必需品,而經濟則是商品的命脈。我研究商品價格的走向,首先就得研究清楚宏觀經濟;而中國是當今世界最大的商品生產和進出國,所以我這幾年的研究一直都很專注中國的經濟。”他成竹在胸地解釋道,胸前佩戴的五星紅旗徽章閃閃發亮。

“小徐,你現在在美國是什麼身份?綠卡拿了嗎?”丁處長突然問道。

“高盛公司為了讓我長期在那裏工作,之前幫我申請了,但我得知後就取消了申請。”他暗自慶幸,要是拿了美國綠卡,很有可能他在國內就不能順利開展仕途。

“這樣甚好!”

丁處長談起現在國內大力發展金融,正缺像他這樣的高端人才,對他說回國要趁早,就能擔任行業的領頭人。他也徹底被談吐儒雅、風度翩翩的丁處長所折服。千裏馬常有,而伯樂不常有。他當即表明自己想拜處長為師,隻要能跟隨他做什麼工作都願意。

處長與他情投意合,然而證監會目前沒有空缺,滬城的金融辦正好在招聘一名主任助理,於是將他引薦給滬城。徐明揚前去麵談,依然表現出色,談得甚是投機,順利得到了這份職位。滬城乃全國金融之都,金融辦這麼高的起點,主任助理這麼好的位置,而且滬城離杭州近,可以經常看望父親,一切都那麼完美。

為此他毫不猶豫地辭去了高盛的工作和巨額的薪水,讓他有些依依不舍的,是他的女朋友。當他告訴她準備去滬城的消息時,她的反應出乎他意料的平靜。

朱麗婭是在美國出生長大的華裔,她和徐明揚的關係很好,但對風險喜好簡直是兩個極端。她的父母是第一代移民,都是醫生,她剛從哥倫比亞大學醫學院修完醫學博士,現在紐約第一大醫院工作;她選擇從醫,除了治病救人,很大程度是因為這是一份極其穩定的工作。而她了解他的性子,雖然他外表沉著、做事穩重、說話也有條有理,但他的內心炙熱如火,他鍾愛撲克牌桌上的刺激和起伏,他喜歡在交易中隨著市場的起落得到快感,他更追求冒險的人生。他在美國完全買得起房,但他選擇租房,而他的家具也都是租的,他說,這樣他就可以隨時打個包,帶上個人物品,直接回中國。

“可是,明,你在高盛做得這麼好,不覺得可惜了嗎?”

“做得再好,也是為資本家打工,而且是為外國人打工。”當明說到“外國人”,朱麗婭有點不習慣,因為她自己是美國人,高盛也是美國公司,在她眼裏,她是本國人,而他才是外國人。

“這裏不是屬於我的土地,我的發展,終究會碰到天花板。”他補充道。

“你出國也十年了,有沒有想過回中國可能不適應?”

“我考慮過,但我願意去嚐試,去冒險。趁我還年輕,我願意賭一賭,即使不成功,我所能失去的還不多;要是我在美國繼續再呆下去,到時候舍不得的會更多。”他堅定地說。

“你現在就沒有什麼舍不得的嗎?”

他看到她平日一貫樂天開朗的眼神今天蒙上了陰雲,想到剛才的一番對話,他們各自在腦海中其實已“彩排”過很多次了,而今天真正地發生了,他卻不知如何反應,隻是深深歎了口氣,此時她上前抱住他,讓他更不忍心回答。

“親愛的,別擔心,我不會成為你人生的絆腳石。”她咬著嘴唇、裝作灑脫地說,她緊緊地抱著他,這樣他就看不到她眼角閃爍的淚珠。

就這樣,他們和平地分手了。徐明揚在紐約的那套頂層公寓、連同家具的租約還沒到期,就一並留給了她。

“母親,我回來了,告慰您在天之靈!”此刻,陽光照在母親的墓碑上,徐明揚信誓旦旦地說道。

祭祀完母親,和父親一同回家的路上,他迫不及待地向父親陳述自己為滬城金融發展所做的研究報告和建議,那厚厚五十頁的文案,準備入職後就提交給領導,打響自己仕途的第一炮。剛進家門,他接到了證監會丁處長的電話,通知他滬城金融辦的職位沒有了。他頓時覺得晴天霹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