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裏兩點鍾。電話鈴聲把尼科爾吵醒了,她聽見迪克在隔壁房間裏那張他們稱為“失眠之床”的床上接電話。
“喂,喂……您是哪位?喂……”他驚奇得提高了聲音,“不過,我能同其中一位女士說話嗎?局長先生?她們兩位都是很有身份的夫人,有多種關係,處理不當會引起相當嚴重的政治麻煩……這是真的,我對你發誓……好吧,你會明白的。”
他翻身起床,對他所了解的情況做了一番考慮,這時,他的自我意識使他確信,他可以接手來解決這件事——往日那種急公好義的行為產生的致命的愉悅感,強大的誘惑力,連同“我來!”的大聲喊叫,從內心裏掃過。他必須去處理這件與他毫不相幹的事情。因為去討人喜歡是他早年養成的一個習慣,也許從他意識到他是一個破落家族的最後一絲希望的時候就開始了。在一個幾乎完全類似的場合,這場合可回溯到在蘇黎世湖的多姆勒診所,由於意識到這種習慣的力量,他便做出決定,選擇了奧菲利婭①,端起這杯酣蜜的毒酒喝了下去。首先,他要表現得勇敢、善良,尤為重要的是,要討人喜歡。過去是這樣,以後也會是這樣。從他掛上話筒,電話機發出緩慢而古老的丁零一聲時,他就明白了——
①莎士比亞悲劇《哈姆雷特》中的女主角。
接著是長時間的沉寂。厄科爾喊了起來,“什麼事?誰來的電話?”
迪克甚至在他掛上話筒的時候,就開始穿衣服了。
“是昂蒂布①警察局打來的電話——拘留了瑪麗-諾思和那個西布利一比爾斯夫人。事情很嚴重——警察局長不肯告訴我。他隻是說,‘沒有死人,沒出車禍’,但他暗示牽涉到許多事情。”——
①法國地名。
“他們到底為什麼要打電話給你呢?我覺得這事非常怪。”
“她們想得到保釋以保住麵子,而隻有阿爾卑斯山濱海地區的一些有財產的人能夠出保金。”
“她們的臉皮挺厚的。”
“我不在乎,不過,我要把旅館的戈賽叫上——”
迪克走後,尼科爾醒著躺在床上,心想她們不知道犯下了什麼過失。後來她又睡著了。三點過後,當迪克走進房間時,她一下子醒來,坐起來說:“怎麼啦?”就像是詢問她夢中的一個人物。
“這事真是稀奇——”迪克說。他在床的床腳處坐下來,說他如何把老戈賽從阿爾薩斯①人的昏睡中叫醒,讓他把現金櫃裏的錢全倒出來,開車跟著去警察局——
①法國東北部一地區。
“我不想幫那個英國人的忙。”戈賽咕噥道。
瑪麗-諾思和卡羅琳女土,穿著水手裝,蜷縮在兩間昏暗的囚室前的一張長椅上。後者擺出一副不列顛人的氣惱神情,仿佛時刻期待著英國的地中海艦隊全速趕來援救她。瑪麗-明蓋蒂,則顯得驚慌不安、神情恍惚——毫不誇張地說,她一下子撲到迪克的懷裏,好像這是求情的最佳方式,懇求他伸出援助之手。與此同時,警察局長向戈賽說明情況,戈賽雖然很勉強,但還是一字一句地聽著,既想恰當地表示他欣賞這位局長的口才,又想表明他作為一個稱職的仆人,局長的敘述對他並不能產生震驚的效果。
“這隻是一個玩笑,”卡羅琳女士輕蔑地說,“我們假扮休假的水手,我們遇到了兩個傻女孩。她們大驚小怪,在寄宿宿舍鬧開了鍋。”
迪克嚴肅地點點頭,看看石頭鋪的地麵,就像一位聽取懺悔的神父——他不知如何是好,真想譏諷地笑幾聲,又想讓人將這些女士抽上五十鞭子,半個月隻給她們吃麵包、喝水。卡羅琳女士的臉上,毫無恥辱感,除了那兩個膽怯的普羅旺斯女孩及愚蠢的警察使她蒙受的恥辱,這態度讓迪克感到困惑。然而他早就得出結論:某些階層的英國人,生活在一種強烈地反社會的氛圍之中,相比之下,紐約人的狼吞虎咽就隻能看作是如同小孩子貪吃冰淇淋而得了消化不良一樣,微不足道。
“我必須在霍賽聽到這個消息之前就出去,”瑪麗懇求道,“迪克,你總是能把事情安排好——你總是能做到的。告訴他們,我們要馬上回家。告訴他們,多少錢我們都付。”
“我才不付呢,”卡羅琳女士傲氣地說,“一個先令也不付。不過,我會很樂意知道戛納的領事對此會怎麼說。”
“不!不!”瑪麗執意說,“今天夜裏我們就得出去。”
“我明白我能做什麼,”迪克說,又加了一句,“但有錢能使鬼推磨嘛。”他看看她們,似乎她們是無辜者,但他知道她們不是。他搖搖頭,“真是異想天開!”
卡羅琳女士沾沾自喜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