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燧吃了一驚:“你居然認得老夫?”
那人突然單膝往地上一跪,將懷中的包裹扯開呈到馬燧麵前,大聲說道:“大元帥,小人名叫石頭,是渭水崗哨地巡視兵卒,隸屬右神策衛七旅四營三隊二伍,伍長名叫杜青山。這是小人地軍服和軍製碟文。”
馬燧拿過來一看,果然無誤。於是更驚訝了:“你不在渭水便橋職守,為何到此?你既是士兵,為何收起軍服碟文,行色又如此倉皇?”
石頭再也忍捺不住,楚彥身發顫聲音發抖的說道:“大元帥,大事不好了!渭水便橋地崗哨將士已在昨日全部被殺!當時小人沒有帳內,於是逃過一劫。小人看得清楚,來行凶的有三五十騎,全是穿著我軍騎兵的軍服。不過,小人估計他們絕對不是齊軍……而、而是吐蕃人!”
“什麼?!”馬燧楚彥身一震,然後眼睛飛快的轉動了幾下。說道:“你且噤聲----隨老夫來!”
弘文館裏,武元衡和陸贄同時謔然起身,齊聲驚道:“什麼?!”
馬燧也厲聲道:“石頭,你可知道你現在說的是什麼?若有半句虛言。你自家性命不保倒是事小,全家老幼皆難留住!”
石頭聲淚俱下,連連拱手磕頭:“馬大帥,二位相爺。小人是親眼所見,絕無半句虛言!小人與伍裏的兄弟情同手竹,伍長杜青山更是待我如親生兒子。眼看著他們被殺,我、我……”
“行了,你不用說了。”馬燧用手一揮。然後眼神炯炯的看著武元衡和陸贄,沉聲說道:“應該是真地!”
陸贄吸了一口涼氣,低聲說道:“照此說來……吐蕃人的兵馬,已經離開國都不遠了。二位相公,我們必須盡快回報太上皇召開禦前緊急會議,做出應對!”
武元衡眉頭一凜,堅決果斷的說道:“來不及了!太上皇今早下朝之後太上皇就去了大明宮。現在不是在鬥雞就是在打馬球。我們來回彙報、再召集人開會,少說也要一個時辰。說不定到時候吐蕃人都兵臨城下了。再說了,我們這一去驚動了後宮,總是不好……陸相公、馬相公。不如我們即刻從閣部發文,用藍批下發聖旨即刻做出應對!”
“這……”陸贄有些猶豫。這種做法,太不合規矩。倘若日後太上皇問罪,他們就是一個犯上欺君的罪名。
馬燧急道:“陸贄,沒時間考慮了!”
武元衡也斬釘截鐵地說道:“日後若有人問罪,武某一肩全擔!”
陸贄也下了決心:“陸某與你同進退。”
馬燧奮然拱手一拜:“在下也願一力承擔!”
“此事不重要,先解決當務之急再說。”武元衡神情嚴峻,說道,“馬帥,現在就請你快馬送信到國都九門。即刻關閉所有大門。商旅行人若不能在一刻之內進城,恕不負責!另外,請速派人通知羽林衛大將軍烏重胤與金吾衛大將軍郭鋼。速來閣部!”
“好。老夫馬上去辦!”馬燧臉色一沉大步飛雲的走了。
武元衡長吸了一口氣,對陸贄說道:“陸相公。請你速回後宮,將此事密報給獨孤德妃。吐蕃兵馬必至,到時皇宮之內難免惶恐。請她率皇長子坐鎮後宮以免生亂。另外,太上皇那裏也要送信前去,讓他有個防備。”
“我知道了,馬上就去辦。”陸贄正準備抬腳就走,忽然又停住。他轉過身來,對武元衡拱起手,神色沉寂的說道:“伯蒼,國都安危,係於我等一身。此情此際,在下才感覺到自己才疏學淺。驚慌之中全沒了應對,更對軍事一竅不通……在下對伯蒼兄的敬仰佩服,已是無以複加。他日若能解得國都之危,在下願與伯蒼兄秉燭煮酒促膝暢談!”
武元衡心中一陣苦笑,拱手回拜道:“陸相太客氣了……這些,都日後再說吧。皇城與後宮的一切事宜,皆拜托於你了。另外,請速速通知三省長官與六部尚書到弘文館一聚!”
“哦……好。我馬上去!”陸贄愣了一愣,飛快的跑了。武元衡有些哭笑不得,心中暗道:這個陸贄,這時候了還有心情發表感慨!
不久以後,大將烏重胤與郭鋼,以及三省六部的官員全到了。武元衡也無暇廢話,直截了當的說道:“烏重胤何在?”
“末將在!”身裁高大、一臉虯髯地烏重胤站了出來。一身甲胄目露精光,威風凜凜。
武元衡快語說道:“回答我,國都城內外有多少駐軍?除開金吾衛!”
“回相公!”烏重胤聲音震震的說道,“除開金吾衛與守城將士,國都城外還有六千步騎,駐紮在終南山附近,看管糧草軍械與馬匹。皇城之內有一萬二千羽林衛,屬末將直接統領。”
武元衡深吸了一口氣,拿出一份藍字批發的聖旨,說道:“烏重胤,本相奉陛下所托臨機專斷,用藍批代帝行令:命你即刻親率所有羽林衛將士,全副武裝出城,到渭水便橋禦敵!不得號令,不得後退!”
“啊?!----”眾人大聲驚呼。
“肅靜!”武元衡沉聲一喝,對一臉驚疑的烏重胤說道:“事情的前因後果,本相沒時間跟你解釋了。現在一個名叫石頭的小卒,知悉所有事情的前因後果,本相讓他與你同去。到了便橋,你無須多問----不許任何一人靠近國都半步。否則,你就是失職之罪!”
烏重胤楚彥身一震,重重地拱手一抱拳:“末將----遵旨!”他大步上前來捧過聖旨,轉身就準備走。
武元衡在他背後說道:“烏將軍……保重!”
烏重胤身形微微頓了一頓,頭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武元衡環視了堂中眾人一眼,說道:“不必疑惑,你們聽到的都是真的----吐蕃人已經兵臨城下了!”
眾人沒有再發出驚惑之聲,但表情都很是複雜。或驚疑,或惶恐,或不解。
武元衡聲音平靜地說道:“事到如今,我希望你們能夠不慌不亂,依舊料理好份內的本職公務。錢糧府庫不容有失,帝都治安不可混亂,皇城後宮更不可有半絲異樣。否則,都有失為臣之本份。”
眾人都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齊齊拱手拜道:“謝武相公指點。”
“好吧,事情就是這樣。用不了多久,國都就會風起雲湧,甚至還會流血死人。”武元衡長長的吐了一口氣,說道:“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有一件事情我們要搞清楚----我們是大齊的社稷之臣,累受皇恩身係萬民。危難之時,方顯誌士本色。他日,城若全,則一絲不苟兢兢業業;城若破……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在弘文館短短片刻的聚會,讓滿朝大臣都在心頭壓上了一塊沉重的石頭。眾人散去的時候,悄無聲響,唯獨郭鋼留了下來。
武元衡看了他一眼,問道:“郭將軍為何還不退去?你執掌金吾衛,保護皇城與皇宮責任得大,切勿有失。”
“末將知道。”郭鋼拱手拜了一拜,說道,“但末將更想問武大人一件事情。”
“說吧。”武元衡表情平靜。
郭鋼也就直言不諱了:“剛剛武大人向烏重胤問起國都城內外的兵馬。後來羽林衛由烏重胤帶走,在渭水駐防。那麼,剩下的六千神策衛步騎,如此處置?”
武元衡說道:“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回去保護好皇城與後宮,才是份內之事。金吾衛人手不多,職任又重大,你不要掉以輕心。”
“武大人!”郭鋼突然一下提高了聲音,“你是不是想自己帶著這六千兵馬出城,布成第二條防線?”
武元衡的臉皮輕輕抽動了一下,聲音卻仍然很平靜:“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情。回去,執掌金吾衛。”
“不!”郭鋼突然變得激動起來,大聲說道:“武大人,我追隨陛下也快有十年了!這十年來,不管是陛下還是你們,都隻把我當成寶貝疙瘩,從來不讓我幹一丁點兒危險的事情。現在我雖然貴為三品大將軍,可時時感覺臉麵無光。因為我從來沒有幹過一件有用的事情!所有人當著我的麵都客客氣氣,可是背後裏都在笑話我----他們認為我是憑著郭家的聲勢和兩個妹妹的裙帶才當了高官。我不服!我郭鋼有實力、也有信心為大齊辦一些實在的事情!”
說到這裏,郭鋼鄭重的單膝一拜,大聲說道:“武大人,就算我求你了!給我這一次機會吧!讓我率領終南山的六千步卒,構成第二條防線!國都城裏已經沒有大將可用了,但你武大人是一介書生,如何上陣殺敵?莫非你要讓自己的性命白白葬送在戰場之上嗎?!”
武元衡長長地籲了一口氣:“紅蓮池裏白蓮開……炫爛一死。好過終日乾乾。為人臣子不能保全疆土、守衛城池,還有何麵目去麵對君王?武元衡身負重任,更是不敢推托。倘若烏重胤無法阻擋而讓吐蕃人殺到了國都城前,就讓武元衡的血。喚醒國都的滿朝臣工和居民百姓,讓他們來自發守城。這個時候,若沒有流血與犧牲,許多人是不會醒悟的。他們會想著逃跑,會想著退縮,會想著苟且偷安。如果沒有一腔血來喚醒,國都休矣!”
“那就讓我來、讓我來吧!”郭鋼雙膝跪地爬到武元衡麵前,大聲說道:“你是國都地支柱、是國舅、是皇帝最器重的大臣、也是我們最敬仰的宰相。你不能死!郭鋼一介匹夫死不足惜!更何況,我要讓世人知道、讓國都的百姓和朝上的大臣們知道、讓我的父親和族人們都知道,我郭鋼身上沒有白流郭老令公的鮮血!雖然我本事不濟,至少有為國而死的勇氣!”
“住口!”武元衡聲色俱厲大聲喝道:“什麼時候了,還在這裏逞這種小孩子脾氣!回去保護皇城,保護太上皇、諸位貴妃與皇子。你是皇親國戚,這樣地職責非你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