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鬥仍在進行。吐蕃人的優勢越加明顯。論莽熱高大的身軀尤為醒目,在陣中往來衝殺如入無人之境。郝玼與楚彥的人馬各自為戰,沒有形成有效的配合。齊軍打得極其艱苦。
過了一會兒,薛平拍馬上前來,說道:“陛下,戰局不利,是否讓末將率飛龍騎上去助陣?”
“是啊陛下!這頭一仗可不能輸!”李愬光顏急道,“讓末將也去吧!那論莽熱雖然厲害,末將卻不怕他!再加上薛平兄弟,我們二人合起來有把握斬了他!”
“沒有這個必要。”蕭雲鶴的反應卻是出奇的冷淡,說道,“都安靜的坐在這兒,看著。看看清楚,吐蕃人的打法優劣所在,摸清楚赤鬆德讚手下的這一批精兵,究竟有幾斤幾兩。其他的事情,不必多言。”
李光進也有些看不下去了,上前說道:“可是陛下,我軍的確失了局麵,死傷慘重。”
蕭雲鶴略作尋思,說道:“李光進,率五千弓箭手布陣於前。鳴金,收兵。吐蕃人若敢追來,亂箭射殺。”
李光顏心直口快,質疑道:“這……就撤兵了?!”
“執行軍令。”蕭雲鶴話音淡淡,卻有著不可置疑的威嚴。
齊軍陣中金鈸響起,人馬開始後撤。赤鬆德讚聽到聲響也急忙做出反應:“吹起號角,收兵!”尚結讚也愕然的一愣,但不敢廢話,隻好照辦。
兩方軍營裏同時響起退軍鳴金之聲。兩撥殺紅了眼的人,居然就這樣生生的分開了。
除了赤鬆德讚和蕭雲鶴,其他的人都在心中愕然不解。
大軍收班回營,蕭雲鶴大踏步的走進了帥帳誰也沒有理。眾將都一陣愕然,又不敢上前去跟皇帝搭話。最後隻好推舉李光進到帥帳見一見皇帝。
李光進到帥帳的時候,皇帝正在和韓朝中說著什麼,並讓他從旁用筆記錄。李光進求見進去了以後,囁嚅了半晌說道:“陛下,略失一陣而已,其實也不必灰心喪氣。”
“朕像是那樣的人嗎?”蕭雲鶴疑惑的看了李光進一眼,說道,“這一戰的既定目的已經達到了。雖然有些傷亡,但朕還算滿意。”
李光進愕然愣住:原來皇帝……不是在生悶氣啊?
蕭雲鶴又對韓朝中說道:“再記下一條。鬆白原的地勢是從西北向東南略作傾斜。無草木溝渠障礙物,慣有西風。”
韓朝中奮筆如飛,馬上記了下來。然後將紙上墨汁吹了一下,遞給了皇帝。
蕭雲鶴看了一眼,說道:“不錯,替朕好好收起來。”於是就讓韓朝中退了下去。
“陛下,你這是在……做筆錄?”李光進不解的問道。
“不錯。”蕭雲鶴說道,“剛剛朕讓韓朝中寫下了三十一條東西。都是朕上陣歸來後的發現、感悟和一些有用的線索。李光進,你以為朕急匆匆的跑進帥帳,是躲起來生氣了嗎?那你還真是不太了解朕。灰心喪氣不是朕的習慣,生氣發怒更是自己跟自己過不去。”
“是末將愚昧了,請陛下恕罪。”李光進慚愧的拱手認錯。
“無罪。”蕭雲鶴笑了一笑,說道,“讓楚彥來一趟。朕要和你們兩個商量一些事情。”
“是!”李愬光進快步走了。不久,楚彥請到。
禦前兵馬正副元帥二人,還是頭一次和皇帝在一起共同議事。
蕭雲鶴單刀直入的說道:“都說一說,今日之戰有什麼感想。楚彥,你親自上了陣。你先說。”
楚彥略作尋思,說道:“陛下,末將今天的感覺……不是太好。吐蕃人,個個都像著了魔一樣。驍勇又凶悍。他們的體力,比我們好太多了。而且,鬥誌也更加旺盛,殺氣也更足。相對而言,我們的將士顯得有些畏手畏腳,膽氣不足。臨陣拚鬥的時候,沒有勇往直前的必死決心。戰局,一直打不開。我軍十分地被動。末將在陣中往來衝殺。感覺異常的吃力。”
“嗯。這應該就是你最切身的體會。身在戰局之中,這樣的東西我們是領悟不到地。”蕭雲鶴說道,“說得不錯,有價值。李愬光進,你有什麼感覺?”
李光進皺了一下眉頭,猶豫了一下說道:“陛下,末將如果說話。恐怕會有些不敬……”
“但說無妨。不管你說什麼,朕都赦你無罪也不會記恨你。”蕭雲鶴大度的說道。
“那末將就說了……”李光進清了一下嗓子,說道,“末將以為。陛下今天的排兵布陣有問題。之前陛下演練過多套戰陣陣法,為何今天隻排出最傳統、最保守的打法來應付這重要的開旗之戰?臨陣指揮之時,也沒有應變和靈動可言,所有行動舉止,全在吐蕃人的掌握之中……首戰之利,我軍士氣會大受影響!”
楚彥吃了一驚,怪眼瞪了李光進一下,隻差罵他:不想活了!
蕭雲鶴卻揚起手來:“說得很好。你們二人,一個在陣中,一個在陣外。都說出了很有價值的東西。那麼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朕明知道這樣打會輸,還要一意孤行呢?”
楚彥和李光進愕然的搖頭。
蕭雲鶴揚起嘴角微微一笑:“很好。連朕身邊地人都理會不了。那赤鬆德讚就未必能知道了。”
楚彥和李光進都驚疑起來,低聲問道:“陛下如此……有何深意啊?”
蕭雲鶴哈哈的笑了一陣。說道:“兵法有雲,能而示之不能,不能而示之能,謂之虛實。要說鬥陣拚殺,朕何時怕過任何人?就算吐蕃是驍勇無敵的論莽熱,當日鬥陣之時還不是被朕耍得團團轉?朕這一戰的目的,就是要示弱。”
“示弱?”楚彥和李光進同時驚訝的脫口而出。
“不錯,示弱。”蕭雲鶴說道,“這是一場曠日持久、規模巨大的戰役。朕是不會計較一城一池之失地。若有必要,朕敗退一千裏也是可以的,隻要最終能一舉而勝,目的就達到了。你們想一想,赤鬆德讚調集精兵、做足了準備、養足了精神在飛流野澤等我軍來決戰。如果首戰他們仍然不利,後果該當如何?”
李光進想了一想,說道:“假如末將是赤鬆德讚,在這樣的情況之下仍然不勝,必然會提高警惕死守不戰。我軍補給困難,他大可以拖著耗死我們。”
楚彥也說道:“還有,如果這樣精心準備、強兵猛將打出地一戰仍然不勝,是末將的話就會變得異常的小心,不會再輕易出戰了。”
“說得好、說得非常好!”蕭雲鶴哈哈的笑道,“有時候,勝利未必就是好事,失敗卻未盡都是壞事。你們剛剛也說了,倘若首戰我軍得勝,赤鬆德讚必定如同驚弓之鳥,死死的龜縮著不出來,或是變得異常的謹惕小心。這樣一來,我軍的機會就渺茫了。這就跟釣魚一樣。你要取魚兒的性命,總不能拿空鉤子來釣吧?首戰之失利,不過是朕下的一條餌罷了。你們千萬不要再往心裏去。”
“陛下高明!”李光進和楚彥這才恍然大悟,欣然說道。
蕭雲鶴笑了一笑,說道:“不過,朕也不是一切智珠在握的神人。通過這一戰,朕也意識到了許多地問題。首先,論莽熱的確是驍勇無敵。有他在,就是一個大麻煩。我們要想辦法除掉這廝;其次,吐蕃人針對我大齊的步兵陌刀陣與盾甲兵混合戰法,已經有了針對性地應對措施。這對我們來說。不是什麼好消息。朕手上地騎兵有限,精銳的飛龍騎隻剩七八千人了。跟吐蕃人硬碰硬,不是個法子。從鄯城到飛流野澤一帶,全是適合騎兵突戰地平原荒漠。從地利上講。我軍盡處劣勢。這個問題,我們也要想辦法彌補。”
“還有士氣地問題。”楚彥補充道。
“這個朕倒是不擔心。”蕭雲鶴說道,“我軍從岐州出發開始,一路上有勝有敗,將士們的經曆多了,心誌普通會變得成熟起來。另外,拿下蘭州後,我軍一路高歌猛進瘋狂推進河隴七八百裏。不是朕說。有些人心中已經滋生了一些驕傲自滿的心態。這時候迎頭淋上一桶冷水,並不見得是什麼壞事。行軍打仗,最忌驕躁。朕相信,這一次的失利隻會讓將士們知恥而近乎勇,重新擺正心態端正態度,對以後會更加有利一些。隻不過,你們這些領兵地將軍們。要留意將士們的心態變化,說話要注意。示弱詐敗之事自然不許提;另外,朕也不想有灰心喪氣的流言出現在軍中。”
“末將等記住了。”二人一起拱手應命。
“好,楚彥。你回去清點戰鬥結果。料理傷員。”蕭雲鶴說道,“李愬光進留下來,朕另外有事跟你說一說。”
楚彥應命離開,李愬光進說道:“陛下還有何訓誡?”
蕭雲鶴神秘一笑,說道:“李光進,有興趣跟朕玩一個遊戲沒有?”
“遊戲?”李光進愕然。
蕭雲鶴笑道:“不錯。以前在國都時,朕經常和宮中的妃子們玩的一個遊戲。到了冬天下雪,就在雪地裏支起一個大籃盆,遠遠的係上一根繩子。籃盆下灑上一些穀子。若有鳥兒前來,就扯倒繩子。就能捉到鳥兒了。屢試不爽,很過癮。”
李光進不禁婉兒笑起來:“陛下,現在並未下雪呀!”
“哈哈!”蕭雲鶴笑了起來。“誰說沒下雪?要朕說來。整個河隴現在都在下著大雪。今日首戰就是朕灑下的穀子。至於你,朕是想問。想不想當那個捕鳥的籃盤啊?”
“想!”李光進幡然醒悟,欣然大聲道。
蕭雲鶴笑道:“哈哈,別激動。附耳過來,聽朕妙計!”
三天以後,大齊禦前兵馬元帥李愬光進,奉命前往涼州、蘭州河隴一帶采辦軍糧。這三天來,齊軍陣營前高掛免戰牌,任憑吐蕃人如何叫罵,就是沒有一個齊軍出去理睬他們。